jaxx 发表于 2002-6-17 11:08:59

转/你滴在雪上的血痕   

原文:

◎ 骆以军

那篇小说的第一行这样写着:「黄昏他们抵达边界,妮娜.达康特发觉戴着婚戒的手指头还在流血……」这是伟大的贾西亚.马奎斯的另一个短篇《你滴在雪上的血痕》。那是一趟奇幻魇梦般的旅程:新婚的年轻爱侣,驾着昂贵的跑车,穿越西法边界的空旷雪原(牧场上的天空满是冷冰冰的星辰)。他们打算赶路到巴黎的豪华饭店展开那年轻的恋人身躯无法想像怕负荷不了的胶漆蜜月仪式。

旅程。旅程展开之前的过渡。中途。像梦境般腴软胶状的穿越,边界守卫的民兵检查他们护照上的照片。月光映照着白雪覆盖的法国乡间田地。他们各有所思,沉默不语(为着如此贴近的身边人从此要终老一生,而思绪紊乱地怀想着婚前两人像恐惧失去对方那样地放浪形骸的欢爱场景)。

一开始那新娘用条手帕紧扎着滴血的手指(婚礼中被玫瑰花刺刺了个小伤口),后来她发现那血涓涓细流始终无法止住。她把浸满血迹的手帕扔进垃圾桶,她把手悬在窗外,他们还拿那沿途滴在雪地上的血迹开玩笑呢。

但是到了巴黎郊外,手指血流如注,「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正要从伤口流掉似的」。她的衣服、大衣、汽车座位全沾满了鲜血。这时他们都被状况的严重吓慌了(他们必须到巴黎找一家医院)。但是车子却被阻塞在巴黎入城道路的塞车阵中。

当然后来这个丈夫(这个腼腆恶汉外貌却深爱他的妻子的富家子)终于将脸色惨白的妻子送进巴黎的医院。但真正的悲剧却从那一刻开始。那个悲剧是现代性的。是波赫士评卡夫卡《城堡》时所援引的,芝诺的「飞矢辩」、「阿其里斯和乌龟赛跑」之悖论--「你永远无法到达终点」--永远被那之前的一半路程、一半的一半、一半的一半的一半……无限细分下剩下的那永无法取消掉的一半给隔阻延俄。

那样的悲恸在于你再也无法像一个自由人在清水中捞鱼那样与那些轮廓完整的古典情境素面相见了。譬如死亡时刻的全幅景观。譬如M所说的那个塞万提斯无边无际旷野大冒险的幸福漫游,一切皆被现代性机构繁复精准的秩序、隐喻、自动化流程、琐碎的细节……给截断、掌控、接管了。

那个倒楣的丈夫,在将妻子送进医院的第二天,被一种奇怪的法令挡在大门外(访客只准在星期二九点到四点探病,也就是说,要六天后他才能再见到他的妻子)。马奎斯不厌其详地细述那段时光,那个「不在」的时刻,这个异乡人如何陷身在网络密布的城市系统里,每一个琐碎的细节。第一天他如何如何在医院对街的小旅馆为着不在房间里的、逐次付费的淋浴间和没有电梯的九层高回旋梯咆哮咒骂;第二天他的车窗夹了一张罚单,因为这座城市单日要停在单号门牌,双日要停在双号门牌,第三日他好好吃了顿小牛肉炸马铃藷佐酒的丰盛午餐,并且在再度企图闯进医院时,被粗壮的警卫痛殴扔出大门,第四日他搭车前往大使馆,但大使不在,并且他在协和广场迷路,他看见艾菲尔铁塔浮现在屋顶上空。但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它在的位置。

第五日、第六日。
他每日把车子从街道这一侧移到另一侧。
他彻底发现自己是这座陌生城市里,什么也不是的异乡人。
只有眼巴巴地等着可以「医院规定」探望病人的那一天到来。但等到他走进医院时,发现他的妻子已于住院的第三天晚上流血过多而去世。全巴黎的广播、电视一直播放他的照片找寻他。没有人知道他到哪去了。

其实他就和妻子过世的医院仅仅一街之隔(那间破烂的小旅馆),而他终于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转述这篇小说只为了言明:「死亡时间」似乎并不存在于「正在死去」的死者身上;而是存在于费尽千辛万苦,和各式系统交涉之后,赶赴死亡现场的未亡人哪。



PS:贾西亚.马奎斯 = 加西亚.马克思

dachy 发表于 2002-6-17 20:0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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