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转一篇毛尖的<姐姐>吧
毛尖:姐姐(书城供稿)夜幕降临,姐姐伍拉和弟弟亚历山大,又手拉手来到火车站,从雅典开往德国的火车缓缓启动,这个景象姐弟俩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不过这回,他们终于鼓起勇气跳上了车,他们要去德国找从未谋面的父亲。
这是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雾中风景》的开头,有着《杜依诺哀歌》的气氛,注定了这两个年幼的私生子将在成人世界付出童年和梦想,虽然最后,导演很仁慈地让这个无限凄迷的公路电影有了一个童话的结尾:两个孩子渡过边界,奔赴创世纪中的第一棵树,他们幻想中的“父亲国度”。
这个结尾是安哲罗普洛斯特别为他的七岁女儿创作的,他对他的孩子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重新创造这世界。就像这样,手轻轻一挥,雾就会消失。”但是大概连孩子都看得出来,这个世界多么令人绝望。才刚刚桌子高的亚历山大走进一个小饭店,跟老板说:“我没有钱,可是我很饿。”他想要一个三明治,但老板跟他说,你得工作才能吃到东西。他踮起脚收拾一张张狼藉的餐桌,挣到了一个三明治。出来遇到四处找他的姐姐,他把吃了一半的三明治递给她,说:“我挣钱买的。”
每次,我都不忍看这一段。而当美丽的小姐姐在一个粗暴的卡车司机手中丧失了童贞的时候,安哲罗普洛斯让黑洞般的卡车对着银幕,背景里传来弟弟慌乱的呼喊:“伍拉——伍拉——”所有的观众都心碎了。
生命中的大雾弥漫过来,年幼的孩子慢慢长大,伍拉在幻想中给父亲写信:“弟弟已经会自己穿衣服了……我的烧也慢慢退了……”不过,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和弟弟已经忘了他们赶路是为了什么,有时候,他们忘了他们是为了找父亲离开家的……
冬天的雅典,凄楚的人间,小弟弟和小姐姐在成人世界跋涉,苦难中也有别样诗意,年轻的奥瑞斯蒂斯被谪天使般在荒凉的公路上出现,小亚历山大把他当作了年轻的父,小伍拉经历了鸿蒙初辟的第一阵心跳,他们一前一后坐在奥瑞斯蒂斯的摩托车上,感觉飞了起来飞了起来……但是,告别在即,马路空阔,夜雨无边,伍拉扑在奥瑞斯蒂斯的怀中,痛哭起来。无限委屈和无限恐惧涌上女孩心头,“谁,倘若我叫喊,可以从天使的序列中,听见我?”
没有天使听见他们,姐姐拉着弟弟,又上路了。在火车站,他们没有钱买票,小女孩毅然走到蹲在月台上抽烟的一个年轻士兵身旁,说:“能给我385德拉克马吗?”伍拉已经长大,知道美丽的用处了。安哲罗普洛斯的镜头长久地停留在女孩身上,《雾中风景》中的“姐姐”也慢慢长成了波德莱尔笔下的“多罗泰”。
美丽的美丽的多罗泰!《巴黎的忧郁》中,波德莱尔用浓酽的华美的笔调描绘了长大了的伍拉:“在一望无际的碧空之下,唯一的生命多罗泰,像太阳一样强壮和骄傲……所有人都爱慕、欣赏的多罗泰,她该会多么幸福啊,如果她不是迫不得已地一分一分地攒着钱,以便去赎回她的小妹妹——小妹妹已经十一岁了,成熟了,而又是那么美丽。”
走在空荡荡的沙滩上,多罗泰像青铜一样美丽、冷淡,人世的沙漠中,她们早早学会了使用自己的身体,而在残酷大街上,多数的人根本不懂得金钱之外的美。白昼是这般委屈,夜晚又充满恐惧,里尔克代替这些公共的玫瑰祈祷:“玛丽娅,你一定得待我们温柔,因为我们是从你血液中出生……”
里尔克的祈祷令人忧伤,摇滚诗人张楚因此悲愤唱出:“姐姐我看到你眼里的泪水/你想忘掉那污辱你的男人到底是谁/他们告诉我女人很温柔很爱流泪/说这很美/哦!姐姐!我想回家/牵着我的手,我有些困了/哦!姐姐!带我回家 /牵着我的手,你不用害怕。”这是一个长大了的弟弟献给姐姐的歌,岁月之初,心跳温柔,拉着姐姐的手,弟弟说姐姐你该表扬我说今天很听话,姐姐我的衣服有些大了,姐姐你说我看起来很挺嘎……而当姐姐在岁月中献祭了羔羊般的纯洁后,小亚历山大们终于深一脚浅一脚走出童年走出少年,这回,他们要用法国诗人艾吕雅的誓言来表达自己的决心:“拉着我的手,我带你走!”
张楚的《姐姐》在校园里传唱不息,不仅因为“姐姐”是“回家”的道路,还因为,“姐姐”代表着尘世里百折不挠的柔情,和所有最悱恻动人的生命细节相关;还因为,“姐姐”总是比我们更早和生活短兵相接,流更多眼泪受更多委屈。十多年了,每次在校园里听到这首歌,总觉得一阵心酸。想起齐秦有一次接受采访,说到齐豫,讲了一句“她是我姐姐”,就动了感情。他说齐豫代表了“姐姐”包含的所有内容,“没有姐姐就没有我。姐姐把她的温情和善良给了我。我的孤僻和怪异全是自己的,你们不要怪她。我崇拜姐姐。姐姐的歌高飘、细腻、古典,全不似我这般粗俗。我不是狼,但姐姐是天使。”
姐姐是天使,这句话所有的诗人都会同意。黑塞在病重之时,写下了《给我的姐姐》:“我离开我的故乡,走到遥远的歧路上。我所熟悉的花儿,那些重重的青山,那些人物和土地,都已经完全改变。只有从你的嘴里,我听到往日的声音,获悉往日的事情,像神话一样可亲。”站在岁月的黄昏,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这时,姐姐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出来,成为最初和最后的爱情。
海子的《日记》是我读到的最美的“姐姐之歌”。一开首,就令人热泪盈眶:“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 夜色笼罩/ 姐姐, 我今夜只有戈壁。”热泪盈眶,还因为,我们这一代人,都天然地把海子当作“我们的诗人”。
1989年 3月26日, 他在山海关卧轨自杀,消息第二天传到我们学校,那年我刚进大学,刚在诗社的几个前辈那里知道海子。那天黄昏,诗社的一个召集人来敲宿舍窗户,神色很峻急,匆匆交待一声:“七点,文史楼,务必来。”然后就消失在宿舍外的小树林里。吃完饭,我就早早赶去了,小教室里已经坐了一圈人,门口有人递了我一朵小白花,我的第一反应是,哪个领导人永垂不朽了;就我记忆所及,只有领袖死了,才集体佩小白花。面肃静,我又是小不点,就一句没问地拣了个角落位置坐了下来。过了一阵,教室满了,诗社社长就上来,用了真正沉痛的声音说:“海子自杀了。”没有人惊呼,虽然很多人也是刚刚面对那个晚上的真相。然后就有人哭起来,我还听见有人问:“海子是谁?”说实在,我那时对海子还没多少感情,但是,茫茫然的哭声中,我也觉得悲伤,便跟着哭了起来。
接着,高年级的同学就一个个地上去朗诵海子的诗。岁月流逝,其实我已经记不清那天晚上都朗诵了海子的哪些诗,但每次重温海子的诗,我都觉得诗里伴随着那个晚上的阵阵抽泣。
在他死后,他的诗歌真正地流传起来。在恋爱,分手和毕业告别这些最动情的仪式上,总有人引用:“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姐姐,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我只想你。”有一段时间,大学校园疯狂地流传海子诗句,而他的诗歌也成了青春圣经。有一个男生,因为用动人的男低音朗诵了《日记》,把班上最温柔的女孩带到他的家乡去了。这件事情后来让我怀疑,在《日记》这首诗中,是诗人海子的魅力更大,还是诗中的“姐姐”更有魔力?多年以后,听到一首流行歌曲,《姐姐走的那个下午》,巫启贤的声音简简单单,歌词也简简单单,但是我还是沉醉般地来来回回把那首歌听了几遍,我发觉自己在“姐姐”这个单纯的概念中无力自拔。又一次,走过一个小卖部,突然听到90年代的一支校园民谣《姐姐明天就要嫁人了》,我立即折了回去,在那个小卖部寻寻觅觅到那首歌放完。
拿着一堆无用之物从小卖部出来,纷纷乱乱的生活往后撤退,心中又响起了张楚的《姐姐》,我第一次意识到“姐姐”原来是对生活的一种命名。就像安哲罗普洛斯喜欢把男主人公叫作“亚历山大”,楚浮喜欢“安东”这个名字,戈达尔认为“所有的男孩都叫巴特克”,诗人们把生命中最重要的女性称为“姐姐”,因此,亚历山大也好,安东也好,巴特克也好,在他们的成长岁月里,永远有一个“姐姐”。日本电影大师沟口健二在谈到他的电影时,也曾动情说道:“姐姐寿寿,是我所有影片的光芒。”
沟口的姐姐,为了家庭,或者说为了沟口,做了艺妓,不久又在大府邸里做了地位低下的妾,沟口也从小见惯了姐姐忍辱负重的样子,后来他开始做导演,最常拍的题材就是一个年轻男性,在一个美丽艺妓的庇护下,有了出头之日,然而,艺妓本人却常常因此魂归离恨天。《折纸鹤阿千》、《日本桥》,及后来的《浪花悲歌》、《残菊物语》都是这样的影片。基本上,在他的电影世界里,就是两个主人公,一个姐姐,一个弟弟,而姐姐总比弟弟更高贵。
大概就是在这个意义上,保罗·策兰的《风景》显得无比明确:“高高的白杨——这大地上的人类!/幸福的黑色池塘——你将它们映向死亡!/我看见你,姐姐,站在那光芒中。” Originally posted by barrett at 2004/1/15 20:08:
诗人们把生命中最重要的女性称为“姐姐” .
恩,男性诗人。:obasan: 你从书城上一个一个字打出来的?
赞!!!!
……
真打过一次,一朋友说想看,楞是打了半小时,最后发现能找着,唉这篇是从新青年的〈书城〉专版上弄的. 姐姐:) 嗯,姐姐叫做苌苌 Originally posted by barrett at 1-15-2004 20:08:
在残酷大街上,多数的人根本不懂得金钱之外的美... 姐姐会是你伤心也会使你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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