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买了本书
翻了翻觉得很亲切很感人
忽然让我想到了命运 太干净了,太高傲了
同情他们家女婿
? 杨绛:我是吃亏主义者
作者:张者
钱钟书先生已去世两年多了,杨绛先生近况如何?作为他们的读者有时便会掩卷自问。有这种内心发问的恐怕不只是我,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为此,笔者冒昧拨通了杨绛先生的电话,说想采访……得到的答复不出预料,杨绛先生婉言谢绝。说:\"来日无多,闭门谢客,不接受任何媒体的记者采访……\"放下电话,我虽理解先生的婉拒,但心中犹为不甘。过了一段时间我又拨通了电话,我说:\"想以一个普通读者的身份见见您,就算是关心你的读者之代表如何?\"杨绛先生在电话中沉默了一会……末了,说:\"好吧!你就算一个小朋友来做客,陪我老人聊聊天吧。\"
杨绛先生的确把我当成了忘年交。我们无话不谈,一聊就是两个多小时。后来,在我告别她时,先生送了我一本她刚翻译出版的《斐多》,在扉页上称吾为小友。回到家再翻那书,见那字迹圆润,工整有力,如硬笔书法一般,完全看不出是出自一位九十高龄的老人之手。
● 我不想活得长,活着实在很累。
杨绛先生的气色不错,银发丝紊不乱,穿着干净素雅,脸上还有一层淡淡的红晕。整个家没做过多的装饰,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水泥地在阳光下泛着一种青光,写字桌上的书籍资料也整齐有续,让人感觉特别清爽。杨绛先生说:\"家里的一切都保持钱先生在时的旧样\"。然后指着那个大写字台说,\"钱先生在世时就坐这里,现在他不在了我坐这里。\"
我问:\"钱先生已去两年了,在他的忌日你是怎么纪念的?有什么仪式吗?\"
杨绛回答:\"什么仪式也没有,他和我都不爱仪式。\"
\"最近您正忙什么呢?\"我问。
\"我不忙什么了。钱先生去了,女儿钱瑗也去了,留下我打扫现场。\"
对于杨绛先生的家事我不敢过多触及,我怕引起老人伤心。我连忙转移话题,问:\"你是说把这个家散了?是不是准备以钱先生或者你的名义设立一个文学奖之类的?\"
杨绛说:\"捐肯定是要捐的,准备捐给公益事业,但不会以钱先生或者我的名义命名,捐就捐了,还留名干什么?\"
\"那么你最近的主要工作是什么呢?\"
\"忙很多事呢。所以我不欢迎一切外来干扰。\"
\"你的身体很好,能活到一百岁以上。\"
\"那就太苦了,我这几年活过来就不容易。我为什么要翻译《斐多》呢?这是一本非常难译的书,我就想把精力全部投入进去,忘了我自己。这本书的第一版一万本已销完了,明年就是第二版了。现在我就算是休息过来了,开始做我分内的事。我不想活得长,活着实在很累。\"
● 我其实很羡慕做一个记者,但我不愿做追逐名人的记者。
在钱钟书先生在世时,他从来不见记者,不上报纸,也不上电视。甚至一些所谓的学术活动也不参加。钱钟书先生去世后,杨绛先生也如出一辙。他们为什么拒绝媒体呢?虽然外界对此也有不少说法,杨绛先生甚至还出过一本叫《隐身衣》的书。在书中杨绛曾问钱钟书:\"给你一件仙家法宝,你要什么?\"结果两人都要隐身衣。隐身于书斋,遨游于书海,即便出门最好是人家都视而不见,见而不睹,\"万人如海一身藏\"(见苏轼诗)。作为一个采访者当我面对杨绛先生时,我不由问起这个问题。杨绛笑笑,说:\"不见记者倒不是对媒体有偏见,主要是怕他们写我们,破坏我们的安静。\"
\"你的信息来源是通过报纸来的多还是电视的多?对网络感兴趣吗?\"
\"对于网络我就没有精力和时间去关注了,省省眼睛,我是新时代的文盲\"。(笑)
\"除了《参考消息》,还看什么报刊?\"
\"都看看,看些新闻。报刊很重要,不过可以少一些,不需要这么多。我其实很羡慕做一个记者,假如我做记者我就做一个像《焦点访谈》那样的跟踪记者,或者战地记者,有一定危险性和挑战性。但是,我不愿做追逐名人的记者,访什么名人呀!\"(笑)
虽然杨绛先生的这番话让我赫然,但我还是被她的坦率打动了。我说:\"虽然您不想当名人,但你还是早早地出了名,据说比钱先生出名还早。\"
杨绛先生笑了,说:\"这就证明出名没什么价值。\"她轻描谈写地说:\"当时我的剧本只是进步剧团用来掩护抗日运动的小戏。因为没有政治气味,还卖座。当时我怕出丑,广告上用了\’季康\’两字的切音。我家里的姐姐妹妹嘴懒,总把\’季康\’叫成\’绛\’,我就用了\’杨绛\’这个假名\"。
杨绛成了杨季康的笔名,一直用到现在。在这个过程中杨季康这个名字消失了,杨绛这个名字却深深地在人们的心中扎下了根。当年,杨绛声名鹊起之时,钱钟书却默默无闻。
一次,他们一起去看《弄真成假》,回家后,钱钟书对杨绛说:\"我想写一部长篇小说。\"然后把主要情节告诉了杨绛。杨绛听罢大为高兴,催他快写。为此杨绛让钱钟书把大学的授课时间减少了,为了维持生活,杨绛连女佣也不雇,家里的杂活自己全兼了。杨绛从小生活在优越的家庭里,哪里干过劈柴、生火的事,整天弄得满脸油烟十指黑的。她急切地等待着钱钟书完成小说,就是做\"灶下婢\"也心甘。终于,钱钟书一鸣惊人,小说《围城》凌空出世。
● 女人活在世上要比男人吃亏一点,吃亏就吃亏吧!我是吃亏主义者。
杨绛先生是一位著名作家、评论家、翻译家、学者,同时她也曾经是女儿,是妻子,是母亲,这么多角色杨绛先生是如何把握的呢?在不断的角色转变中她有何感想?
杨绛说:\"做女人肯定比做男人苦。我一直抱歉的是没有做好一个妈妈,妻子做得也不够好,女人也做得不够好。一个女人有好几个领域,每个领域我只能拿60分。\"
\"很多人都觉得你做妻子是最好的,否则钱先生在学术上不会有这么大的成就。\"我说。
\"那钱先生做丈夫也是最好的!\"杨绛骄傲地说。我不由笑了,没想到九十岁的她还反应这么快。
1938年杨绛随钱钟书携带只有一岁的女儿回国。杨绛说:\"回国后因为孩子的原因不能去内地,只有钱先生孑身一人去西南联大。作为妻子我应该陪他一起去内地的。在上海我做了中学校长,还兼高三的英文课,作业都改不完,根本没时间陪孩子玩。做女儿呢?在父母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在国外。我回国后,我母亲已经去世了。\"
我问:\"你的专业好像和教育无关吧,怎么做了校长了?\"
\"我开始学的主要是理工科,后来是法律和经济。\"
\"从资料上看,你的父亲是上海著名的大律师,他当时却反对你学习法律的。\"
\"我学法律主要是想帮助父亲,可是父亲坚决反对。因为那时候的女律师名声不好。所以我也没能帮父亲。一个女人的领域太广了,要做妻子、做母亲、还要工作,各个领域都很难照顾。我看现在的女人也一样苦。的确,女人活在世上要比男人吃亏一点,吃亏就吃亏吧!我是吃亏主义者。\"
杨绛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她心平气和地和你交谈着,语言简洁,娓娓动听,脸上的微笑像一缕和煦的阳光,让你觉得很温馨。可是,这样一个老人在\"文革\"中吃了太多的苦。社科院\"文革\"得比较晚。杨绛和钱钟书都被\"揪出来了\",然后是无休无止的陪斗。在一次陪斗中杨绛被剃成了\"阴阳头\",害得她整夜不睡,做了一顶假发,大暑天戴上,闷热不堪,也不敢外出,不敢坐公车,上班只好步行。当时在社会上被剃了阴阳头的,就像过街的老鼠人人都喊打。\"文革\"期间杨绛的主要任务是扫厕所,杨绛爱干净,把厕所打扫得一尘不染,连水箱的拉链都细致地擦干净,而且注意通风,没有臭气。这个女厕所成了她的\"休息室\"和\"避难所\"。红卫兵来了,她就躲入女厕。这一段经历,杨绛先生在《丙午丁未年纪事》中,讲得很详细。
● 我最留恋的地方是清华,可是我再到清华时,清华完全变了。
\"在这一生中你最高兴的事是什么?\"我问。
\"我说不出来,没有什么高兴的事。没有什么让我得意的事情。\"
\"那么,你一生中最痛苦的事呢?\"
\"那就太多了,我失去了钱钟书,失去了钱瑗,现在剩下我一个人,这当然很痛苦。可是,我也撑过来了。
我问:\"在这个世界上您最留恋的是什么?\"
杨绛回答:\"我最留恋清华大学。我的一生都和清华大学结下了不解之缘。我年轻的时候一心想进清华大学。我的表姐,我的堂姐都是清华大学送出国的。我在念中学时跳了一级,赶上那一年清华开始招女生。可是,不到上海来招,我没法考,只有上东吴大学(苏州大学前身)。第二年清华到上海招生了,我原先班上的考取了两个。我当时真后悔,如果我不跳级肯定也能考取,因为我成绩比她们好。\"
过了一年,杨绛决定考插班生,名也报了,准考证也拿到了,偏偏在临考试的前几天她的大弟弟病危。作为姐姐的杨绛为了照顾弟弟哪里还能抽出空去考试。不久,杨绛的弟弟去世,在考试的那些天,杨绛却正为弟弟办后事。
我问:\"您第一次进清华是什么时候?\"
\"那是大四的时候,\"杨绛说。\"我去清华借读。我的朋友为我办的手续,我去借读了半年。这是第一次进清华。然后我决定考清华的研究生。当年考是来不及了,我就找了个自认为轻松的活,一边当小学老师一边复习功课。也算是工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考上了清华的研究生,圆了清华梦。\"
考入清华不但圆了杨绛的学业梦,也找到了她的爱情。在清华杨绛认识了大名鼎鼎的钱钟书,当时钱钟书正读大三。杨绛母亲为此跟自己的女儿开玩笑说:\"阿季脚上拴着月下老人的红线呢,所以心心念念只想考清华。\"
\"在清华我读了两年,本来照规矩清华研究生毕业后要送出国留学。可是当时系里说清华外文系的学生不送。我听到这话后就决定提前毕业和钱先生一同出国。\"
\"你的处女作也是在清华念书时发的吧?\"
\"我当时选的是朱自清先生的散文课,大考的时候,我就交了一篇文章,叫《收脚印》。朱自清先生推荐给《文学季刊》发表了。这算是我的处女作吧!\"
\"你当年和钱先生回国后好像是在清华任教吧?\"
\"我们回国后,钱先生去了西南联大,我当时带着孩子去了上海。解放以后我和钱先生一起成了清华的教授。当时清华有一个老规距,夫妻两个不能同时做正教授,我只能是兼任教授。职称是教授,可是不能享受教授的待遇,不能拿教授的工资。按钟点算,一个钟头只拿几块钱。\"
不久,中国的第一次政治运动开始,当时泛称\"三反\",又称\"脱裤子\"、\"割尾巴\"。知识分子耳朵嫩,觉得\"脱裤子\"粗俗,便称之为\"洗澡\",相当于\"洗脑筋\"。杨绛先生的长篇小说《洗澡》就取材于这个时代。
\"当兼职教授很舒服,钱先生他们搞三反整天开会 ,我就躲着不参加。如果是教授开会我说我是家属;要是家属开会我说我是教授。我躲起来可以看很多书,预备功课。所以我写《洗澡》是具体而为的。\"
1952年全国高校进行院系调整。 次年钱钟书和杨绛被调入刚刚成立不久的北京大学文学研究所。1955年北大文学所隶属中国社科院。 杨绛和钱钟书就这样离开了清华。
\"我最留恋的地方是清华,可是我再到清华时,清华完全变了。不久前清华送我一个匾,叫\’寿与校同\’。清华是1911年成立的,我是1911年出生的。\"
● 中国的语言是我们喝奶时喝下去的,我们是怎么也不肯放弃的。
\"你们这一代知识分子,在1949年时完全可以离开大陆的,为什么留下了呢?\"
\"很奇怪,现在的人连这一点都不能理解。因为我们爱我们的祖国。当时离开大陆有三个选择,一个是去台湾,第二个是去香港,第三种选择去国外。我们当然不肯和一个不争气的统治者去台湾;香港是个商业码头,我们是文化人,不愿去。\"
\"为什么不出国呢?\"
\"我们的国家当时是弱国,受尽强国的欺凌。你们这一代是不知道,当时我们一年就有多少个国耻日。让我们去外国做二等公民当然不愿意。GC党来了我们没有恐惧感,因为我们只是普通的老百姓。我们也没有奢望,只想坐坐冷板凳。当时我们都年近半百了,就算是我们短命死了,就死在本国吧。\"
\"当时外国聘请你们,你们都拒绝了?\"
\"很多外国人不理解我们,认为爱国是政客的口号。 政客的口号和我们老百姓的爱国心是两回事。我们爱中国的文化,我们是文化人。中国的语言是我们喝奶时喝下去的,我们是怎么也不肯放弃的。\"
\"现在很多年轻人以出国为荣,有些家长在孩子上小学、中学时就送出国了,对这种现象有何评价?\"
\"出国深造留学我不反对,但如果一个孩子没有任何文化根基就出国,出国后就变成外国人了,就被异化了。我不赞成很小就把孩子送出国。中国已有几千年的文化传统,中国文化不比任何西方文化差。出国留学可以学习人家的技术,但不能丢了文化根基。我十分爱我们的文字,几千年中国的统一靠的就是汉字。你流浪到广东去了,听不懂他们的话,只要用汉字\’告一个地状\’,人家就会向你伸出援助之手,你就可以回家。这就是中国汉字的好处。假如是拼音文字,一个村两头的读音都不一样,发音随着时间也变化。中国地域广大,可能都说同样的语音吗?\"
\"现在台湾又搞了一套拼音来给汉字注音,你认为这会产生什么后果?\"
\"越南和中国以前用同一种文字。越南成了法国殖民地之后,法国人首先灭了他们的文字,改为拼音。我们出国时在船上碰到一个越南人,他痛哭流涕地说本来我们同用一种文字,现在不同了。那个人姓吴,可是拼音一变就成了\’鹅\’了,我都不记得是什么声音了。我们中国的文字是统一全国的保证,因为文字的统一保存了我国几千年的文化。无论成吉思汗还是满清王朝,他们统治中国之后,都被中国文化同化了,这可以看出我们文化的生命力。现在台湾搞的这一套完全是在搞分裂。汉字现在已有了繁体字和简体字之分了,如果注音方法再不一样,那就完了。我们要想统一祖国,统一文字是非常重要的。\"
\"我十分理解您的爱国之情,可是国内历来的政治运动让你们吃了不少苦,现在后悔吗?\"
\"没有什么后悔的,人活着不一定全是为了享福。现在许多年轻人出国就是为了挣钱享受。活着为什么?挣钱,然后花钱,花钱又挣钱,活着有什么意思呢?我们老一代有许多人活着不是为了挣钱,还有一种理想的追求。\"
\"你已是九十高龄的人了,你是怎么看待生与死的?你怕死吗?\"
\"生、老、病、死都不由自主。死,想必不会舒服。不过死完了就没什么可怕的了。我觉得有许多人也不一定怕死,只是怕死后寂寞,怕死后默默无闻,没人记得了。这个我不怕,我求之不得。死了就安静了。\"
(选自《东方》杂志2002-5期)
1992年11月,安迪先生到钱先生府上拜望,曾向他请教对几位文化名人的看法,结果,评价几乎都是负面的:“对王国维,钱先生说一向不喜欢此人的著作……对陈寅恪,钱先生说陈不必为柳如是写那么大的书……对张爱玲,钱先生很不以为然。”显然,经过时间淘洗、如今享有大名的几位学者文人几乎都入不了钱先生的法眼,那么,我们就不免要想到,钱锺书先生究竟瞧得起谁呢?
其实,钱先生在闲谈中流露的对王、陈、张的看法,差不多印证了我一向的猜测。《谈艺录》讥王静安诗“笔弱词靡”,众所周知,不用讲了。关于陈寅恪先生,余英时先生早在《我所认识的钱锺书先生》一文中讲过,在韩愈是否“服硫磺”的问题上,钱先生不取陈寅恪的考证;后来他又批评陈寅恪考证杨贵妃是否以处子入宫太“Trivial”(琐屑)。余先生不无感慨地说:“我才恍然他对陈寅恪的学问是有保留的。”至于张爱玲,情况则稍微复杂一点,因为1979年钱先生访美时,明明对水晶讲过:“Sheisverygood,她非常非常好。”安迪先生也提出质疑,说他回答水晶的提问时,曾夸过张爱玲。钱先生竟回答说:“不过是应酬。那人是捧张爱玲的。”这是钱锺书先生“当面输心,覆手为雨”的典型例证,类似的事情实在多得很,建议不了解钱先生为人的读者仔细读读范旭仑先生的文章《钱锺书的性格》,此文虽多诛心之论,然而不得不承认它确实“诛”得准。
钱先生对周氏兄弟又是如何看的呢?早年那篇批评《中国新文学的源流》的文章,不妨视为钱先生对周作人的“晚年定论”———钱锺书的文学观点实际上从未有过本质上的改变。而关于鲁迅,情形自然微妙些,我记得钱先生曾在公私两种场合赞扬过鲁迅,一次是对水晶讲的,说“鲁迅的短篇小说写得非常好”,可是又马上补充说他只适宜写短的,《阿Q正传》便显得太长了,应加以修剪才好。这种先褒后贬的手段是钱先生的“惯技”,何况我们已经知道这“不过是应酬”。公开的场合,则是在1986年的“鲁迅与中外文化”学术研讨会上致开幕词,具体到鲁迅本人,钱先生只说了一句“鲁迅是个伟人”,在那种场合,这恐怕还是一种客套语罢,跟在《宋诗选注》的前言里引用毛泽东《讲话》有异曲同工之概。
安迪先生的文中提到林子清先生写完《钱锺书先生在暨大》,钱先生读了,删去讲他读《胡适文存》大笑的一段,说是林子清先生记错了。然而林得知后,大声抗议说:“我可以对天发誓,钱先生那时看的肯定是《胡适文存》!”这似乎可以看作是钱锺书尊重胡适的一个例子,刘衍文先生也曾在文章里提过他认为钱先生对胡适是高看一眼的。不过,怎么说才好呢,我觉得事实并非如此,钱先生对胡适的“尊重”,想来与他对吴宓的“尊重”差不多———你不能说那不是尊重,可那是怎样一种尊重啊?
此外胜流,不烦多举。一句话,除了其问学请益过的老辈如陈石遗、李拔可等,钱锺书瞧得起谁啊?
关于健催昨天买的书
....... Originally posted by lolon at 7-13-2003 22:46:.......
下次请跟贴 楼上的一篇是乔纳森发表在南方周末上的《钱钟书还看得起谁》。
乔纳森给我的感觉一直是书读的很多却不得要领。这篇文章在网上被批的好厉害。
他所针对的文章是下面我引的这篇。原文作者对钱钟书还是怀着崇敬的态度。
大家不要曲解了。
我与钱锺书先生的短暂交往
——《我们仨》出版之际想起钱锺书
◎安迪\文
杨绛先生在钱锺书先生和他们的独生女儿钱媛相继去世后,以九十多岁的高龄,写
出了家庭回忆录《我们仨》。我迫不及待地等着拜读,不仅因为钱先生是我从青年时代
就景仰的大师,而且我还幸运地与钱先生有两面之缘,又通过几次信。我曾在一篇文章
中说:“这一生,如果有这么两次与敬仰的智者谈话,所愿已足!”
“借人之口,所言亦非诚心”
八十年代初,我在上大学期间开始接触钱锺书先生的著作,先是《围城》,再是《
管锥编》,对先生的博学睿智佩服得五体投地。1990年,我在旧书店淘到一本徐燕谋先
生在四十年代末编写的英文散文选读,书前有钱先生的一篇英文序言。我知道,钱先生
和徐先生是几十年的老朋友,徐先生的旧体诗集也是钱先生作的序。当时我正在编《文
汇读书周报》,就央求徐先生的学生陆谷孙先生翻译这篇文章。陆先生一口答应,但要
我先征求钱先生同意。我冒昧写了一封信到社科院文学所转钱先生。过了几天,收到钱
先生的回信,信中说:“我少年所作小文,均不值保存,自己亦早忘怀。承寄示一篇,
不过其中末例。似不必劳谷孙先生大笔?译,所谓‘割鸡焉用牛刀’。贵刊并无‘稿荒
’之患,何至出此填空补白之下策!?”
第二年下半年,我约请上海师范大学的林子清先生写了一篇回忆钱先生在暨南大学
时期的文章。为了慎重起见,我把校样寄了一份给钱先生,请他定夺。钱先生在回信中
说:“子清同志此文实可不写。盛情可感,而纪事多不确实,或出记忆之误,或出传闻
之误。遵命删改一下,请子清同志过眼,并请他原谅。回忆是最靠不住的,我所谓‘创
造性的回忆’。子清同志是忠厚老实人,对于暨南同事中的‘人际关系’实况,不甚看
透,故把詹、李、方的话也删掉了。”
所谓“詹、李、方”,指的是文中提到的当年暨南大学的教师詹文浒、李健吾和方
光焘。钱先生在校样这一段的旁边批道:“都似可删。借人之口,所言亦非诚心,徒扯
篇幅。”钱先生不仅把林先生的文章删去五分之一,还在很多段落旁作了批注,如林先
生说有一次他看到钱先生在读《胡适文存》,读得哈哈大笑。钱先生删去这段话,在旁
边写道:“恐无此事,《胡适文存》我在中学时阅过,到六年前才查一句引文。”后来
我把钱先生改定的校样给林先生看,林先生扯着大嗓门说:“我可以对天发誓,钱先生
那时看的肯定是《胡适文存》!”尽管如此,我还是尊重钱先生的意见,把那段删了
“天才也不如28岁”
钱先生有一次在电话中对一位求见的英国女士说:“假如你吃了一个鸡蛋觉得不错
,何必认识那下蛋的母鸡呢?”但是下过《管锥编》这样一只金蛋的“母鸡”,谁又能
不想见呢?
终于让我逮着一个好机会。1991年秋天,陆谷孙先生主编的《英汉大词典》出版了
上卷,因为书名是钱先生题写的,所以我就自告奋勇向陆先生提出,给钱先生送样书。
凭词典这块“叩门砖”总可以叩开三里河南沙沟的钱家大门了吧。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钱先生答应召见。约定时间,我捧着词典来到钱先生家。出
乎我意料的是,钱先生不仅没让我难堪,还特别热情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问我多大。
我说28岁。钱先生马上说:“奥斯卡·王尔德说过,天才也不如28岁。”我后来查了不
少王尔德的书,也没找到这句话。但我当时就觉得钱先生读书多,学问好得不经意间就
会溢出来。
钱先生捧着《英汉大词典》,夸陆谷孙先生了不起,可以和萨缪尔·约翰逊媲美。
有一篇文章提到钱先生曾把约翰逊的那本词典翻烂了,他说:“我怎么看得到那本词典
?不过,约翰逊的词典编写得很有趣,如‘枯燥’这个词的例句就是:编词典是件枯燥
的事情。”
那一年,钱先生已过了八十,但精神矍铄,毫无老态。记得我们谈话时,有邮递员
送挂号信上门,钱先生忙着找印章,奔进奔出,异常灵活,根本看不出是个八十岁的老
人。那天我带了《围城》等几本书请钱先生签名,钱先生一一题词签名盖章,又送了我
一本《人·兽·鬼》和《写在人生边上》的合集,但声明这本书他并没有同意再版。
“索稿校稿,大似美妇人不自己生男育女”
从北京回上海后,我恭恭敬敬地用毛笔给钱先生写了一封信,寄了几张我给他们拍
的照片,也提出邀请他们为“读书周报”写稿。没几天就收到钱先生的回信,夸了我两
句后说:“具有如此文才,却不自己写作,而为人作嫁,只忙于编辑,索稿校稿,大似
美妇人不自己生男育女,而充当接生婆(旧日所谓‘稳婆’)。但是我们已无生育能力
,孤负你的本领,奈何奈何!”
因为那次去北京时带不了太多的书,我又给钱先生寄了几张纸,请他签名后贴在他
的其他几本著作上。钱先生签名后马上寄还,用毛笔附了一封信,说“右拇仍倔强,如
老残游记所谓夹生鱼翅也”。
没多久,我看到报载北京某作家准备写钱锺书传,据说得到钱先生本人首肯。我对
这位文化人印象不佳,就写信给钱先生直言我的看法。钱先生回信说:“此事并非我‘
首肯’,只仿佛文革时挨斗被迫‘低头!’。他向杨绛软磨,通过内线,又来软磨我。
湖南土谚:‘烈女怕缠夫’,我勉强消极地由他去干(与积极地支持或许可还有区别—
—天主教Casuistry最讲究这一点)。反正有另外两位好事者已写成我的传,其中一位还
请我在南京的堂弟锺韩审看修改过后,送南京文艺出版社(向我要照片,我才知道,严
词拒禁,不知有效否)。我已成为一块腐烂的肉,大小苍蝇都可以来下卵生蛆,也许是
自然规律罢。谢谢你的关注。”到今天,钱先生的传记已出版了多种,李慈铭在《越缦
堂日记》中评《顾亭林年谱》时说:“昔人谓作谱之才,须与其人相称,诚知言也。”
这位文化人一直没有写成钱锺书传,看来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那阵子,我买到几张荣宝斋印制的水印信笺,请我认识的文化人写字留念。我也寄
了两张给钱先生和杨先生。但钱先生回信说:“我本不善书法,前几年面软主意不牢,
应人之请,胡乱涂抹。冥冥之中,已遭天罚。三四岁来,右拇痉挛,不能运用毛笔,多
方医疗,勉强可以钢笔作字。足下书法娟秀,而要我献丑,以弗洛伊德潜意识论深求之
,不免居心残忍!故我若应命,便为足下增添罪过。寄纸太精妙,若涂抹坏了,是我暴
殄天物;若没收了,是我贪黩人财,左右都是罪过。故谨璧还,彼此都清清白白,无可
非议。一笑。”杨先生在信末附言:“我完全同意钱锺书的话。”
求字碰壁,也在意料之中。这之后,我钱、杨两位先生那里还碰了好几次壁。1992
年底,我与几位朋友筹划开一家小书店,我想如果能请钱先生题写店名招牌,一定能增
色不少。抱着不妨一试的心情,我给钱先生写了一封信。不久接到钱先生的回信,信中
说:“奉来信,又给我这个老东西以表现牛性的机会了!上次你寄纸请我写字,我因七
八年来右拇指不便运笔,敬谢不敏。为朋友交情,不肯献拙;倒为‘企业’的‘生意经
’写招牌之类,那是‘卖友’、‘卖钱’,双重出卖。这是一。我字本不好,七年来因
上述缘故,更谢绝了什么成都草堂、南京夫子庙、我故乡劳什子的纪念馆之类题词写联
。若看你大面子,一开此例,何以为绝呢?这是二。
对不起,又使你碰了个软(硬?)钉子。你记住,我是像GeotheFaust里的那个魔鬼
,对什么事物都说:‘不行!’‘不对!’的。”
有一回,我看到《随笔》刊登了杨先生为新出散文集写的序言,就给杨先生写信,
希望能先发表几篇未刊的文章。杨先生正病后疗养,由钱先生代为回复:“零星转载,
大似旧戏中角色未出场先唱一句,官僚未上堂先咳嗽三声,已成时流惯例。愚夫妇素无
此排场,偶然被编者强自专擅,实乖本愿。”又说:“足下雅人,‘无一点尘俗’,何
必蹈报人补白常习,出此下策!‘所请不准’,正是另眼看待也!”
见月饼徒生“眼里火”
钱先生去世已四年多,回忆纪念文章发表了不少,很多作者都是钱先生数十年的老
朋友或学生,自然有相当详实的内容。我写这篇文章,只能如钱先生所说的日月下的爝
火。但钱先生先后写给我的十来封信,都像他的散文、他的谈话那样妙趣横生,在此不
妨多引一些。
有一年中秋前,我寄了两盒月饼给钱先生,马上获钱先生的回信:“衰病以来,口
腹之欲大减,眼馋涎滴,如高衙内见陈丽卿之徒生‘眼里火’。兄一片美意,不料作成
我为Tantalus,一笑。”但随即又收到他的来信,说:“本想报告你,我不是圣安东尼
,经不起引诱,还是吃了一个惠赐的月饼,好吃得很。但还有克己工夫,见好便收,送
给我女儿的侄子等分吃了!此外,我只吃了一个汕头送来的绿豆月饼,也算尝新。‘想
当年’(其实是六七年前我大病之前),真有今昔之感,Coleridge诗所谓:‘WhenIwa
syoung/Ah,WoefulWhen!’”“拥有那么多宫女,可惜是个太监”
1992年11月,我又去北京组稿,给钱先生打了电话,希望能再去拜访他。钱先生同
意我去,但在电话中约法三章:第一,不能送礼;第二,不能照相,他说年轻人总喜欢
找老头子合影,把老头子当陪衬人,他不干;第三,不能写报道。我当然一一答应。
第二天,11月18日,我再次走进钱先生家。钱先生与我并排在书房兼会客室的沙发
上坐定,问我此番到北京有何公干。我说,看望老先生。钱先生说,老头子有什么好看
,不如看看年轻的女作家。谈到《读书周报》,钱先生说,报纸很精彩,可以看到老人
的不可靠回忆,年轻人的互相吹捧。
那时报上正为《围城续集》吵得热闹,我给钱先生看一张报纸,上面说续集曾得钱
先生同意。
他说,这是吹牛。他给我看了一份出版社的道歉信,毁版、赔一万三千元。钱先生
也看了续集,觉得太差,读不下去,但也犯不着为之发火。台湾一家报纸说他大光其火
,所以报纸上的话都靠不住,说不定几十年后有人会把报纸内容作史料,可见不可信。
我向钱先生请教他对几个文化名人的看法。对王国维,钱先生说一向不喜欢此人的
著作,在《谈艺录》中曾讲到,若王国维真的看全叔本华的书,就不会用来评《红楼梦
》了。王国维从日本了解西方哲学,自比严复的眼界要宽,但严复海军出身,能了解西
方(主要是英国)哲学,已是相当不容易了。他说林琴南有首诗,写的戊戌变法失败后
,林半夜去给严通风报信,让严连夜逃出北京,才免遭劫难。对陈寅恪,钱先生说陈不
必为柳如是写那么大的书。陈寅恪注钱牧斋的诗,漏注一处,即《管锥编》中引的《楞
严经》的出典。他说陈寅恪懂那么多种外语,却不看一本文艺书,就像他以前说的比喻
,拥有那么多宫女,可惜是个太监,不能享受。对张爱玲,钱先生很不以为然。我说他
在美国回答水晶的提问时,曾夸过张爱玲。钱先生说:“不过是应酬。那人是捧张爱玲
的。”杨先生在一旁说:“劝他不要乱说话,以免被别人作为引证。”钱先生说无所谓
。又说到张爱玲的祖父张佩伦,是李鸿章的女婿,打了败仗回来,李鸿章的女儿写了两
首诗:“基隆南望泪潸潸,闻道元戎匹马还……”,钱先生一边念一边还用双手做着眼
泪汪汪的样子。
对胡乔木,钱先生还是很有好感的。文革后,胡乔木问他有什么著作,他说写了《
管锥编》,胡想看看,钱先生就挑了几段给胡看,特别挑了谈宗教的那段,觉得可能与
正统看法不一致。
不料胡乔木看了大为欣赏,全力促成出版。杨先生说《干校六记》的出版也全仗胡
乔木的支持。
谈到钱穆,钱先生拿出一本,《钱穆纪念集》,翻给我看:有钱锺韩的题字,有钱
某某的题字,没有钱锺书!他还说钱穆在《师友杂忆》中提到他的内容都不准确,书中
说在常熟遇见他,可他从未到过常熟。钱穆有一本书的序言,是他在十几二十岁时代他
父亲写的。言下颇为得意。
我又与杨先生谈起杨必,问是不是有人想撮合杨必与林同济?杨先生说,没有这回
事。抗战前,钱先生和杨先生曾与胡适在陈衡哲家有过一次Teaparty,林同济带着他的
前妻也来,所以见过林同济一面。我听说杨必很喜欢读《儿女英雄传》,所以文笔受其
影响,很流畅。钱先生说,没听说杨必怎么喜欢这本书,但他却很喜欢。
钱先生说自己身体不好,晚上睡不好觉,前列腺也有病。每周住两天医院,平时跟
杨先生练鹤翔功。
我看到钱先生的书桌上摊着一本外文书,旁边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着英文笔记。
前一次去拜访的时候,钱先生就给我看过他的几本笔记,其中有一本是他文革中患病时
记的,十六开的本子上大字歪歪斜斜只记得下三四行。现在商务印书馆要影印钱先生的
全部笔记,应该也会收录这一本。
临别时,杨先生说,天气阴暗,但愿不要下雪。我说正盼着下雪呢。杨先生说,现
在北京已没有什么雪景可看了。我说以前曾用雪水泡过茶,但水很脏。钱先生说,那是
诗里写的东西,还是让张爱玲去抒写诗意吧!
杨必怎么会向傅雷请教
我与钱先生就见过这么两次。我在上海隔几个月会给钱先生打个电话问候,钱先生
在电话中也很健谈。有一次我们报上刊发了一篇枕书先生写的回忆傅雷的文章,其中说
到杨必翻译《名利场》时经常向傅雷请教,钱先生说这是不可能的,杨必有问题总去问
他们,怎么会向傅雷请教呢?他和杨先生两个人争着说了很多傅雷的事。后来杨先生还
专门写了一封信,纠正枕书文章的说法。
1993年我再去北京,钱先生身体更不好了,只在电话中聊了几句。之后钱先生来信
说:“愚夫妇因病(杨绛病尤复杂)谢绝人事,每周常课,惟上医院。驾来未能见面为
憾。”我在上海的旧书店里买到一本英译苏东坡集,是已故英国文学专家方重先生的遗
物,不知怎地流落到旧书店。这本书由英国人LeGrosClark(中文名字李高洁)翻译,他
太太配木刻插图。据介绍,钱先生曾为此书作序,但我买的是初版本,没有钱先生的序
。我写信给钱先生询问,钱先生回信说:“LeGrosClark乃当时SarawarkBorneo(文来?
)的Governor(英国殖民高级官),由其老友德国人(清华教授)先请我介绍,又审看
译文,为再版作序。其夫人才貌双全,我们在英时,他们回国述职,特请我们在牛津大
饭店晚饭。其弟为牛津生理学教授,亦请我们吃饭。以后又通过几次信。我们去法国后
遂失去联系。想其夫妇皆已去世。‘李高洁’乃其自用汉名。”
这是钱先生给我的最后一封信,此后钱先生住院治病,也无法在电话里交谈。我过
一阵子打电话去他家询问钱先生的病情,有时是杨先生接的电话,好几次是钱媛女士接
的。杨先生不太愿意谈钱先生的情况,但钱媛女士谈得很详细。再后来听说钱媛女士也
因病住院。据介绍,这本《我们仨》是钱媛女士在病床上开始写的,但仅写了五篇就去
世了。两年后,钱先生也故世。
留下杨先生一人,“梦魂长逐漫漫絮,身骨终拼寸寸灰”(钱先生为杨先生构思中
的小说所写的诗句),不仅整理了全部钱先生的手稿,又接着钱媛写完了这本回忆录。
我在这里以一个与钱先生有过短暂交往的后辈,感谢杨先生所做的一切,也衷心祝
愿杨先生健康长寿!
作者:◎安迪\文
恩~尊敬的杨绛先生。。。。。。
很感动
可敬的人。 可以合并主题呀!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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