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直 发表于 2003-8-14 11:27:43

久久不病 已是幸福

久久不病 已是幸福


来上海生活之前,已经知道这个靠海但不见海的城市,是与阴雨结缘的。但我所住下的几个月来,只是一味的、让人心慌地热——却甚少有雨。第一次遭遇雨时,我在睡觉,忽尔被轰隆的雷声吵闹至醒,仓皇地爬起身,看看窗帘外面,已经电闪雷鸣,阴沉纭纭。密实乌黑的天空往高钻入云的建筑压下来,我突然有了生逢乱世、末日将至的窃喜。躲在玻璃窗后,看到街道上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精致人群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雨里落荒而逃的样子,象是一出戏——为了上演盛大的主题,老天铺盖下如此壮观的布景。于是忍不住要把窗户打开,用掌心迎接几团激雨,检验检验这场声势浩大的雨,可也会是真的。发短信给很远方的朋友,说:上海下了一场好大好大的雨,大到已不真实。

由此可见,我对于雨是有很多固执而且浪漫的想象延伸,但它却偏偏不领情于我,这一点,倒有点象一厢情愿的单恋——而我想说的是,昨天,我正好被一场大到不真实的雨淋到通透,然后病倒。其实本是有伞在身边,后来到陌生的环境去开会,伞落在那里,走出地铁的时候才发现四围已是落花流水的雨境,手中没有伞,花了一秒钟的时间去挣扎,然后坚强地走进了雨水里。感觉自己有一双眼睛长到了身影之后的某处,遥遥地看着这个爱上浪漫的人,就是这么可以讥笑、可以讽刺地走在雨水中,满身都是骄傲的湿淋淋。诗意到底,于是病了。

以前有人跟我说过,如果每年能生一两次感冒,对身体是有好处的。但我是极懒惰的人,又吝惜金钱,觉得生病总不是件好事情。早上起床的时候觉得难受,好象人瘫化成一汪水,心里很犹豫,不想动弹,不想上班,惊觉自己退回成那个与做班主任的数学老师相互恨着的小学生。因为小学学堂里有一个举着高跟鞋等着要敲我头的老师,因为小学学堂还有排山倒海的作业,这心理与肉体上的双重压迫折磨我到万劫不复,生活不下。彼时的每一个早晨我都觉得是我人生里的最后一个早晨;彼时的每一天,我都以为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与所谓教育的关系,已经到了你死我亡的境地。但,竟然——我也奇迹般地活到了今天,想想,多么欣慰,那单单只是为了这奇怪、可爱的生活,我也要坚强地去上班。

话虽这么说,真正到了地铁里,换线时候,看见一片神情麻木的人象放了闸的洪水一样拥过来,头脑一阵眩晕,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懊悔,多愿意是躺在床上啊。

活到21岁,大病卧床的时候并不是那么多。记忆中的第一次,是在10岁那年,也是淋雨后患上感冒,最后状况严重到高烧40度,躺在医院的加急护理室,打点滴,看到临床睡了一个发烧的小妹妹,脸色绯红、难堪而努力地对我微笑。后来我睡着,醒来后听说小女孩烧到42度,就死了。那是我对死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很平静,是那种万分恐慌的平静。发烧很快退去,但医生在巡视我的时候,盯住我的眼睛看一会,说,这孩子有肝炎。于是接下来的一年里,我需要吃一种乌黑难闻的中药,吃到呼吸、吃饭时嘴鼻里都是中药的苦涩味道。妈妈每天用文火煨药,房间里弥漫着遥遥无期的绝望,小朋友不再和我玩耍,我一人待在家里,有时候看书,有时候什么也不做,盯着天花板发呆,看着时间纹丝不动地流动。

每个月都有复检,一年之后,医生说我病愈,妈妈如释重负说:“终于过去了。”是的,终于过去了。我又可以吃那些忌口已一年的食物,我又可以混在伙伴中玩耍。太多可以重新拾回的习惯,但我却一样也没有兴趣了——除了大口吃肉。
后来的很多年里,除了几次小的感冒腹泻,我都没再大病。

但是在今年初的时候,我在深圳动了场手术。是生平第一次挨刀,第一次打麻药。看到很大一管液体注入身体,于是失去疼痛感。再看着身体里的一块肉被祛除,耳朵里轰轰地响,但伤口没有知觉。我在心里说,麻药原来这么神奇。可是,我错了。一个小时之后,我已经从手术台下来,正欢天喜地地在病床上看电视节目,慢慢地,疼痛感回来了——象一只只小蚂蚁爬回巢穴一样,它们回来了。一点一滴的疼痛变成了巨大的汪洋,淹没了我,把我浸住、生死未明。如果一个人没有经历过手术,是不会懂得那种肉体上绝望的痛苦。它是暂时的:在预想里、在回想里,它都不足为提,但在你经历的时间阶段里,它可以要你的命。

我一动不敢动,怕牵动脆弱的伤口和敏感的神经;又是连叫喊的力气和勇气都被消耗了去。只希望着伤口快些痊愈,可以做一个不痛的健康人——那简直是莫大的幸福和我追求的全部了。真的,真的,人只有被夺去了某些所拥有时,才能知道当初的幸运。我在床上躺了一星期,等待伤口的复原,好象掉进了宇宙的黑洞里,挣扎着去向一个解脱的出口:想到了生命与死亡,想到了所有我爱过恨过的人,想到了一切我孜孜以求和不屑一顾的风景……在疼痛中,我变成一个智慧的人,为自己拨开云雾,指点迷津。

病愈,我脱胎换骨,然后义无返顾地来到了上海,带着心底深处残存的一丝张爱玲式幻想和历练后豁然开朗的身心杀到了未知的生活里。

在陌生的城市里,我紧紧地闭着自己的嘴巴,让自己看起来很内向;我牢牢地封锁着我的交友网络,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澄清透明。我对生活诚惶诚恐,我对自己必恭必敬。

这回小小感冒,是那个过分浪漫的曾经对现在的一次复辟。是我对翩翩臆想赶尽杀绝的残迹。真正是要不得,要不得的诗意感冒。

我站在办公室的窗户,看到晴空乍现下甜美的上海。

久久不病,已是幸福。

我想我说对了。

饕餮 发表于 2003-8-14 11:33:29

讨厌下雨。不停感冒。

stop2222 发表于 2003-8-14 11:43:30

其实我特别喜欢生病时候的有些东西,可以正大光明的懒,正大光明的脆弱,正大光明的享受温情和问候。。。。。。

大腿崇拜 发表于 2003-8-14 19:14:03

不错,我们应该感恩的生活

直直 发表于 2003-8-15 09:30:29

YES

YES YES

应该感激生活

直直 发表于 2003-8-18 11:53:39

如果我病了,就只能躺在床上等死。
所以我不能病,起码不能承认自己病了,我得站着,站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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