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余 怒
守夜人
钟敲十二下,当,当
我在蚊帐里捕捉一只苍蝇
我不用双手
过程简单极了
我用理解和一声咒骂
我说:苍蝇,我说:血
我说:十二点三十分我取消你
然后我像一滴药水
滴进睡眠
钟敲十三下,当
苍蝇的嗡鸣:一对大耳环
仍在我的耳朵上晃来荡去
苦海
我一生都在反对一个水泡
独裁者,阉人,音乐家
良医,情侣
鲜花贩子
我一生都在反对
水泡冒出水面
禁区
我在梦中开黄花
集男女之情和黄花的晦气于一身
远远梦见芒果
梦见青春的蛇皮
泛指的一只手,爬满我的全身
夜深了, 该回来的都已回来
寄生有了湿度
我遭到围困
处女遭到比喻
同谋
单一的手在金币上被发觉
警笛沿着指纹
一圈圈逼近
没有情侣,同谋和放哨者
在正午的明亮中
两只手加在一起
就会干得隐蔽,漂亮
幻觉就是由简单到复杂
由“一”派生出一双或更多
两个人的夜里
两只手合拢,向两个方向伸去
暴露一盏灯
暴露一盏灯,伸出舌头
转身一次,脚印磨损
暴露一扇门,死了一个寡妇
夏天滴血,密室里一块冰
暴露一张嘴,中风歪向一边
昏睡稍稍润滑,来不及起床
花留一朵,花园不留
花开一秒,暴露一生
一把锁,一次交谈
雾里埋着眼睛,瞪着窗外,瞪着一把锁
直到锁叭嗒一声,一道关于身体的问答题
被解开,旧的暗号被遗弃
而新的尚未出现。他打开门,他把门
通通卸下。他和他:孤独除以2
门框;窗框;寂静
雾里,唱针空转,他转身
在诸多舌头中他尖尖地。一把锁的窗外
在诸多时辰里他限制了黄昏
生活一页
面对面猜谜,
看不见对方。
中间是桌子。
一杯啤酒,
吹掉上面的泡沫。
她在衣服里喝水,
嗓音变了。
水中的血丝:吸,
门:咔 。
她是有机的,
他是手。
磁铁碰她,
蜘蛛碰风景画。
盲信
邮局关门了。
链条断了。
独身主义者的大门。
借宿者的自行车。
电筒照着,
她的一个侧面。
回到家,
金鱼瞪着我。
半个身子寄出了,
半个身子吃药睡觉。
松 弛
走着运转着睡着了运转着无法入睡
运转着喘着粗气运转着看见无论何处
身子一斜,眼睛一亮,无故撞车
我看见我两眼漆黑喘着粗气像一盏汽灯
运转着,无论我在何处,我堆积着
一头充血的雄性机器
无论我在何处,在家的血中。在人们
无法抛弃,不能再见的旧别墅里
在马路边。昏迷的酒吧,摇晃的
旅馆房间。无论何处
我想起那一次,在颠倒的街心花园
植物满怀兽性,落下一阵大雨
然后我坐进突然失灵的汽车,在公路上
在一切距离的麻木中,我分散了
雾回到城市
薄雾最先遮住人的脸,最后遮住我的叫嚣
雾中我沿着大街慢慢汇聚
雾中我想将它收回,喘着粗气
像拾垃圾者。母亲、机器的临时修理工
外科医生。犹大
像一次膨胀的手指,在话语中乱摸
毛发直竖
畸儿在课本里熟睡,突然被提问
惊得牙齿四溅
夜晚我充血,夜晚我发动我的汽车
把白天的货物扔到海里
一具具烂身子,白天的废机器
钟声一响,雾回到钟楼
我在时间里慢慢汇聚
我节制着,两眼漆黑,浑身都是液体
不,上帝
不,我
不,男妓
门打开了,谁也不进来,谁第一个?
不!不是吗?是的。液体回到器皿
血的器皿,一代的工具。嘴的器皿
屠杀的工具。夜晚的器皿,避孕的工具
麻痹的女人说不,树荫下的人说不
流浪汉说不,政府官员说不
我说不,黑暗说不,黑暗今夜鼻塞
不不不,是的是的是的
大不了去死。一个枪眼,鲜花直冒
鲜花一朵一朵一朵一朵
这一天死去的不是我,是另一个人
这一天出生的不是我,是另一个人
一个两性人,一个化妆师
甚至是一个死去多年的胚胎
反正他不是我
喂,谁把该死的汽车停在这里?
世界充满钢铁,多么伤感。音乐里充满牙齿
我染上霉斑,最后一个离开工厂
我进入了,旋即又离开
我堆积着,沉浸着,母爱的脓汁
我歌唱,光屁股的流浪汉
受伤的梦幻大嘴,吐出一颗眼珠
接着又是一颗,接着又是
一颗,接着
又是。接着
女人们难受极了,张开到最大程度
看看,我是不是假的,我是不是一只
可爱的肥蚌
女人们拆下她们的零件,这是卵巢
这是脑瘤。这是什么鬼东西?
一天结束我开始。月亮比天空大
去年你脸上的积雪尚未消融
去年的浓烟,我俩的高速公路
我眼中的萤火虫去年终于死了
死亡,好样的
死亡好样的。卧轨的成熟女人好样的,在垃圾里
寻找眼睛的人好样的。抢劫者好样的。
背井离乡的人好样的。在高烧中仍然巴望夏天
的孩子好样的
酒精涂满全身,我盲目奔驰
我有一副好身体
我可以坚持到半夜
酒鬼与贞女,酒鬼与荡妇
我的钞票花光了,我在你家门前一丝不挂
请在乳房上拿掉你的爪子
请在废钞票上揩干你的爪子
春天来了,我睡着了,你来了
真不是时候
你来了,春天像月经一样令人讨厌
汽车开上悬崖,满城尽收眼底
满城喘着粗气
汽车到站了,旅客摇身一变
你该下车了先生,收拾好你的身体先生
瞧,这个混蛋,他穿上制服,就成了警察
请脱掉他的裤子
瞧,他夹在双股间的金币在闪着贼光
一盏汽灯
不可救药
到处都是他的影子
到处都是水泥,一群疯子画家
在水泥地上画大地
我在汽车里叫嚣,烧坏了马达
一年一个来回,咽下的秽物又被屙出
能否在人间盖一个厕所?
吐痰请入盂,否则
打自己的耳光,否则
雨中去祭扫陵园,否则
是呵否则是呵否则是呵
口臭贯穿我这一生,我一喊口号,人们就躲避
在呼啸的汽车里我什么都干不成
对不起小姐,对不起,唉
我破碎了,我无法使你在雾中上升
无论我怎么用力
无论我怎么轻轻地
对不起我是个废物
但我的国家是清洁的,有它的难言之隐
吐痰请入盂
裸身请先躲进房间
我天生残疾,从我的身体里可以摸出一窝鸟蛋
这是美好的国家的象征
一座城市的悄悄的性病你不会看见,一座城市
集中了全世界的哑巴。你不会看见一个人
集中了全人类的残疾,你不会
看见他的健康,在夜里
他烧着了
你不会看见他,那个人
和那部汽车
你不会看见
他的奔驰,黑暗的车灯
他与你的无数次撞车、重叠
奔驰奔驰喘着粗气
奔驰奔驰我看见
一觉醒来,汽车跑丢了轮胎
歌手跑丢了膝盖
我什么都跑丢了
公路上,我的内裤自个儿在飞跑
现在我什么都干不成,我什么都不想干
我想干什么?
无论我在何处,结果都是一样
一头尚未爆炸的狮子
一头即将被拆除的狮子
夜里我离开,夜里我独自明亮起来
遇见一个娼妓,我就去整容一次
我有一双酒鬼的眼睛
满眼的眼屎,沧桑一片
我开足了马力,机器报废时仍在轰鸣
那被初次玷污的,睡着的,失败的
都在钢铁里梦见了手淫
漆黑的手淫笼罩着世界,一夜多次
直到东方泛白。金色的鱼在天空上吊死
下夜班的人纷纷回家
我满口是血,无处可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