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算是一种回望——从张爱玲浴室三个版本说开 </b>
作者: 雪呆子 , Nov 22,2001,00:07
手头有关于张爱玲浴室的三个版本:
正宗的当属花城出版社1990年版的《私语》,张爱玲自己描述《公寓生活记趣》:“自从煤贵了之后,热水汀早成了纯粹的装饰品。构成浴室的图案美,热水汀上的H字样自然是不可少的一部分;实际上,如果你放冷水而开错了热水龙头,立刻便有一种空洞而凄怆的轰隆轰隆之声从九泉之下发出来,那是公寓里特别复杂,特别多心的热水管系统在那里发脾气了……”那时张爱玲刚从香港回到上海,本就被“战时吓细了胆子”,现在,却每每为热水汀“魂飞魄散。”
第二本是1998年作家出版社的《上海的风花雪月》,陈丹燕著,里边有一篇是《张爱玲的公寓》。时隔几十年,寻返故地,重拾只鳞片爪。“我站在她曾经用过的浴室里,看着那里的老浴缸,看到那上面的老热水龙头H字样,还有四周墙上贴着的瓷砖,那里龟裂着细小的裂纹。我打开水龙头,嗡……赫赫赫,一样的轰隆轰隆而声从九泉之下发出来,那是她在她的文章里写到的特别多心、特别复杂的热水管系统,隔了五十年的沧桑巨变,发出来的声音。”陈丹燕在参观了这间已被改装了的房间后,发现当初被胡兰成称之为“兵气”的那种华丽而不羁的气概,早已荡然无存了。
第三本,是2001年中国华侨出版社出版不久的《张爱玲评说六十年》。一个叫戴文采的人写的《华丽缘——我的邻居张爱玲》:“浴室全部奶白与麦黄系统,白的搪瓷浴缸银亮水龙头,半墙贴了杏黄、珠黄调揉出来晚云纹防湿壁纸,有劣质琥珀的暖晕……”这已不是四十年代上海公寓的浴室了,而是张爱玲移居洛杉矶罗砌斯特公寓的浴室,相信这里不再有那种空洞而凄怆的声音,只是,晚年的孤独日子,是否凄怆而空洞?
不经意触及这三本书三个场景,我想到现在比比皆是的某某故居、某某纪念堂、某某博物馆……作为一种研究资料,应当有其存在的必要性和合理性。但,除此之外呢?
领着一帮帮小孩子,告诉他们,“这是当年张爱玲洗澡的地方,那热水龙头发出的声音,让她曾经魂飞魄散……而她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写出上海的一代传奇的……”是这样的吗?换种场景,或讲解说,这是某某当年睡觉的地方,看,多朴素!这是某某当年读书的地方,如此简陋,值得我们学习……我现在的脑子里,只能出现这样的镜头。有点可笑的镜头。
名人在某一领域的成就,需要后人追溯其生活细节或创作背景来进一步感受和认知。不如此,作品或人物就不够丰满、不甚全面,作者的面貌就不复清晰?
平心而论,人都有“窥视欲”,本能地去关注别人的隐私。只是在教养下,有的人修正得较好。再看《华丽缘》,我无法心平气和了。通篇是什么?是作者沾沾自喜于自己的偷窥:“我在她回房之后,半个身子吊挂在蓝漆黑盖大垃圾桶上,用一长枝菩提枝子把张爱玲的全部纸袋子勾了出来,坐在垃圾桶边忘我地读着翻着找着……”“在她的垃圾袋里,有一袋装有许多棉花球和一小张一小张擦手纸。棉花球有浅浅的粉橘色……很难一眼看出来是淡淡的血水,……也许因为常常用棉花球,她常常洗手,留下许多擦过水渍子的纸巾。她吃STOUFFER牌的鸡丁派,另有一种六块装的苏格兰松饼,每天喝TWOTAN牌鲜奶,还吃许多种不同的淡味及无味的蔬菜……她整天不出门,一天约看十二个小时的电视,声音开得极响……她穿纯白毛拖鞋,一个月就得扔掉一双……”看不下去了。如果身边住着这么一个偷窥狂,整天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捡起你的垃圾,记录你的一举一动……不是毛骨耸然的事吗?黑暗里,总有那么一双眼睛,你不知它在什么地方,在墙里、在窗外、在楼顶、或在门口……无时不刻盯着你,那种滋味,谁能受得了?
甚至想,这么没有人道的文章,《张爱玲评说六十年》怎么能够收入?如果张有在天之灵的话,不是一种公然不敬吗?
张爱玲可以私语,旁人无权干涉。陈丹燕的寻旧可以理解,让人重温四十年代张的气息,旧梦不复有,至少可以抚慰一下做梦的心灵。然而,《华丽缘》却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大雅之堂。不知,这位叫戴文采的人,是否已被唾沫所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