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蕴藏着一切。玛丝琳也隐约看到我极力要发现什么;由于我说她常常相信她在每人身上陆续臆想的品德,她便答道:
“您呢,只有让他们暴露出某种恶癖,您才心满意足。要知道,我们的目光注视人的一点,总好放大、夸张,使之变成我们认定的样子,这情况难道您还不清楚吗?”
但愿她这话不对,然而我在内心不得不承认,在我看来,人的最恶劣的本能才是最坦率的。再说,我所谓的坦率又是什么呢?
阿拉伯民族有一点值得赞叹:他们看到自己的艺术,歌唱它,却又一天天毁掉它,根本不把它固定下来,不把它化为作品传之千秋万代。此地没有伟大的艺术家,这既是因也是果。我始终认为这样的人是伟大的艺术家;他们大胆赋予极其自然的事务以美的权利,而且同样见过那些事务的人叹道:“当时我怎么就没有理解这也是美的呢?……”
玛丝琳半坐在床上,一只瘦骨伶仃的胳膊紧紧抓住床头栏杆,支撑半起的身子;她的床单、双手、衬衣上全是血,脸颊也弄脏了;眼睛圆睁,大的可怕;她的无声比任何垂死的呼吸都令我恐怖。我在她汗津津的脸上找一点地方,硬着头皮吻了一下;她的汉味一直留在我的嘴唇上。我用凉水手巾给她擦了额头和面颊。床头下有个硬东西硌着我的脚。我弯腰拾起,正是在巴黎时她要我递给她的小念珠,刚才从她的手中滚落了;我放在她张开的手里,可是她的手一低,又让念珠滚落了。我不知如何是好,想去找人来抢救……她的手却拼命的揪住我不放。哦!难道他以为我要离开她吗?她对我说:
“噢!你总可以在等一等。”她见我要开口,立即又补充一句:
“什么也不要讲,一切都好。”
我有拾起念珠,放到她的手里,可是她再次让它滚下去——我说什么?实际上她是撒手丢掉的。我在她身边跪下,把她的手紧紧按在我的胸口。
“老实说,令我恐慌的是我依然年轻;我时常感到自己的真正生活尚未开始。现在把我从这里带走,赋予我生存的意义吧,我自己再也找不到了。我解脱了,可能如此;然而,这又算什么呢?我有了这种无处使用的自由,日子反倒更难过。请相信,这并不是说我对自己的罪行厌恶了,如果你们乐于这样称呼我的行为的话;不过,我还应当向自己证明我没有僭越我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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