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音乐,享受生活”——声音与玩具主唱欧波采访录
文/蔡鸣
导读说明:声音玩具前身“朝圣者的背叛”成立于1998年,由区波、李琨、黄锦三人组成的乐队沉默而低调,一直研心于自己的音乐,深居浅出。2000年地下成都北上演出过程中,“朝圣者的背叛”迅速以强大的音乐能力感染了许多乐迷,从此开始书写他们在中国地下音乐界精彩的篇章。2001年,朝圣者的背叛更名“声音玩具”。声音玩具的音乐带有浓厚的布鲁斯情结,音乐整体构成诡异而强大,现场富于戏剧性。虽然他们的现场很难出现POGO的壮观景象,但他们向着人性隐秘部位的触摸与延伸却感染着许多敏感善良的青年人。其中两部分别长达40分钟的组曲《英雄》和《晚安国王》成为声音玩具的招牌曲目。2003年声音玩具完成了人员调整,目前的阵容为主唱/吉他区波,贝司柳景,鼓手豆豆,键盘王前。随着新的阵容的磨合,声音玩具在保留以往风格的基础上又创作出新的一批更加旋律化、多元化的作品。以下便是蔡鸣对乐队的采访记录。
蔡(蔡鸣):你们的音乐风格好像不太好界定,一些介绍说你们是“复古的激进摇滚”,你觉得你们是吗?
欧(欧波,主唱/吉他):肯定不是。如何评论一个乐队的音乐风格我觉得是乐评的事情,每个听众也会有不同的看法,这不是我们所要关心的事情。我们只关心编织音乐的次序和方式,根据每首歌的需要用最恰当的次序和方式来表达,并且通过尝试不同的风格感受音乐的乐趣。我们喜欢形式多变的音乐,我们不想对我们的音乐有什么风格上的限制。
蔡:你们的《晚安国王》、《英雄》这两首分别近40分钟的篇章式组曲,在结构上也确实有艺术摇滚的痕迹,而且感觉好像有很浓的英雄情节,它们的主题是什么?
欧:我一直很喜欢希腊神话,这对我的影响很大,我一直都很迷恋英雄。这两首歌都是关于理想主义乌托邦的覆灭和倾塌,而且这两首更多的是在描写理想主义的乌托邦确实存在过,而且至今还留在人们心中。模仿肯定任何人都会有,更重要的是要用内心的感情去表达。我们喜欢的音乐肯定对我们也有影响。
蔡:你喜欢些什么音乐?
欧:我特别喜欢六七十年代的东西,最喜欢的是The Grateful Dead和Jimi Hendrix的现场,还有俄罗斯的LUBE。
蔡:你们乐队最早的名字是“朝圣者的背叛”,2001年的时候改成“声音玩具”,最近又改成“声音与玩具”。随着乐队名字的改变你们的音乐似乎也在改变,你们对音乐的理解做音乐的态度是否也在变呢?
欧:最后一次改名其实无关紧要,那只是乐队和朋友们的一个良好的心愿。具体的原因这里就没必要说了。从“朝圣者的背叛”到“声音玩具”对我们来说,就是从宗教殉道者的热情偏执到理智的对待生活和音乐的一种转变。更深入的变化就让听众从我们的音乐中去感受吧。
蔡:你们早期的作品更多的是围绕英雄主义这样比较大的主题展开,最近的作品像《星期天大街》,《未来》等感觉更多的是从普通人的角度描写平凡生活中的平凡的感受。
欧:是的。每个人都具备普通的感情,人与人之间共性的东西其实远远多于不同的东西。就好比一个人开始的时候是井底之蛙,他只能看到周围的东西,他要看到更远的东西。当他走出去了以后,最后他还是会回到周围,用更真切的目光看待身边的人和事。对做乐队或者做人来说这都是一个很自然的变化。也可以说是从理想主义转入实用主义。但不放弃理想主义的态度,不是只看到眼前的一点东西。
蔡:那这是不是算作一种妥协?
欧:这个世界任何事情都需要妥协,这个并不可怕。关键是能够坦诚的面对,而不是仅仅用怀疑的眼光去观望,止步不前。我们乐队对多种音乐风格的尝试跟这也有关系。
蔡:说说《爱玲》这首歌吧。
欧:这首歌只是说了生活中常有的一幕,一对恋人无法在一起享受爱的快乐,虽然有些忧伤,但远远算不上是悲剧,但这样的经历对人的一生会有很大的影响。现实生活中的爱都是有条件的,就是这样有条件的爱,我们仍然做不好,因为我们都是自私的。我们常常说的“我爱你,我爱你”,这个“你”并不是真正指的是对方,这个“你”背后真正站着的人其实都是自己。在现实中你所谓的爱更多的表现为占有、嫉妒、贪婪这些东西,而缺乏责任、宽容和牺牲感的东西。
(编注:《爱玲》一曲在第三期《口袋音乐》附送CD内收录。)
蔡:这是一个千变万化的世界,爱情所附加的条件似乎也是越来越多,这首歌是不是让人觉得更像一个面对变化无法适应的人的消极态度?
欧:面对爱情不可能做一个理想主义者,没有条件纯粹的爱情是不存在的。快乐和付出是对等的,快乐和责任、快乐和承受痛苦是对等的。没有付出、没有代价的爱情注定是不牢固的。一切原都是有因的,世间的事情没有什么是无条件的。你要知道用什么样的条件去维系它,这就是世间的规则。当你遇到一个你爱的人的时候,你应该知道用怎样的方式去爱她,而不是以爱的名义去伤害对方。追求终极的快乐或者过程的快乐是不冲突的,而且大多数的爱情仅仅靠对彼此的渴望是远远不够的。这首歌其实就是描写了一个错误的爱情,对爱情理解不一样的人错误的在一起的残忍的故事。而这样的事情都是以爱的名义来做的。
蔡:你们的歌大多优美华丽,不少人以为你们的生活也应该跟你们的音乐差不多,会比较舒适吧,你实际的生活是什么样呢?
欧:我们生活的很简单,每天除了音乐,排练这些就基本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我们也想通过尽可能的渠道去了解外面的世界,这对我们来说可能更重要。我们的生活应该说都很贫穷,从某种意义上说除了音乐以外,一无所有。
蔡:那你们靠什么生活?
欧:最近一年多基本靠演出费。以前靠跑场,最早我还有一点学校的工资。但是这样的生活也仅仅是满足基本需求的生活。
蔡:国内不少不错的乐队都选择到北京发展,你为什么一直选择留在成都呢?
欧:我们说的条件是更远的东西。在北京发展、交流的机会肯定会更多,但是也会有负面的东西影响乐队的状态。生存的压力肯定会更大,不可能有条件让我们继续现在这样每天八小时上班似的排练的生活,而且还要四处寻找机会签公司等等这些事情都会对乐队产生干扰。我们现在更多的是简单的感受音乐过程中的乐趣,不想因为别的东西改变我们做音乐的性质。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乐队本身还不够稳定,连续三年都有成员离队,乐队无法长期保持一个完整的整体,很多音乐的计划都还没有完整的进行。我们对我们自己的音乐一直不满意。我们目前最重要的是提高作品的质量,并不急于出唱片。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组队五年多才发了一张小样的原因。当然在我们的音乐质量有保障的前提下,适当掌握时机,我们并不介意去任何地方发展。
蔡:连续三年你们乐队都有几乎是不可替代的乐手在乐队上升阶段因为个人原因突然离队,这对一个乐队来说打击应该是很大的。你们是用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而且继续坚持下来的?
欧:就是理想主义者的实用主义。我们首要的目的是做好音乐,只要我们还有这个信念,愿意为此付出更多的努力,我们就可以继续做下去。但是每一次成员的离队对我们来说都是很大的打击,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影响乐队的状态。而且这对我个人来说这不仅仅是乐队的一个成员离开,而是……你会知道这背后还失去了很多的东西。而且自己越来越明白,做音乐这样的事情单单靠热情确实是不够的。
蔡:那是不是可以说失去的是一段青春?
欧:可以那么说吧。一段青春或者理想……就好比是少年时代说好一起要走遍世界的伙伴,说好要去看更美好的东西,结果在路上突然一个接一个的都离开了,就是这种感觉。虽然有新人又加入进来,但这并不代表没有失去过。
蔡:在你们早期的《青春》那首歌中只有一句反复的歌词,“我们走不了多远,也所知甚浅,但这不能阻止我奔向你身边”,现在你有什么样不同的感受?
欧:其实要多的话,就是知道更多的青春成了回忆,就是多了一些让你伤感,让你激动,或者在某个时候想起来让你内心某个地方突然抽搐的东西。谁都知道青春不在的感觉,就像艾伦·坡的《乌鸦》里面的那一句“永不再,永不再”,所有人类的共性都是在这个生与死,青春与老去之间不停的交错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冲突和矛盾,都是产生在青春到成年这个阶段。青春在每个时代都意味着年轻激情,意味着奉献和牺牲,还有更多的东西。
蔡:我对你们的《秘密的爱》这首歌很有感触,歌词有一句是“青春的人儿,想想一个人的十年会怎样,足够让许多选择发生,许多人生来来往往”。对一个普通人来说从十八九岁到二十八九应该是最黄金的岁月,在经历了这个十年后心态和身体的变化都是无法回避的实事。像你这样接近三十的人来说时光流逝的感觉也会更加强烈,就你现在的状况,是什么动力在支撑你继续走下去的?
欧:严格的说现在唯一的动力就是曾经有过美好的记忆,这些都是音乐带给你的,音乐在赋予你坚强。我也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但这一切都会很自然。的确歌唱是人天生所具有的能力,而且歌唱是美好的,但是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不再需要歌唱的时候,你也可以开始你新的生活,这两者没有任何冲突。做音乐一开始就要想好代价,光靠激情、偏执的信仰是无法经受挫折的。在中国来说靠做摇滚改变生活就跟中彩票一样,所以我们现在只是在感受做音乐过程中的乐趣吧。
蔡:那你觉得你们是有使命感的人吗?
欧:不是。责任感算不算使命感?至少使命感不在音乐上,我对音乐本身不感兴趣。就像乐队的名字“声音玩具”,音乐就是一个玩具就是一个工具而已。它承载的更多的不是这些美妙的音符而是承载的感情,只有感情去组织这些抽象的符号它才会具有意义。所以我永远不会去做没有意义的音乐。
蔡:你们最近的状态如何?
欧:应该说不好,对我们来说这是连续第三年的“春瘟”了,我们正在又一次的打击中恢复。说实话心里感觉还是很累的,可以说是一种折磨。当折磨或者困难来临的时候,不是让它过去就是自己倒下,还是有一个力量在支撑这一切继续运转,哪怕这力量很脆弱,就像一根头发丝对于将倾的大厦。我们继续,别的事情我们就无法预料了。希望能早点找到合适的乐手加入我们吧。
蔡:你曾经是美术教师,你觉得你们的音乐用什么色彩形容比较合适?
欧:非要说具体的色彩的话可能是灰绿色。总之我们的音乐应该是悲剧色彩的。一方面是悲剧所具有的特殊力量,一方面我自己天生是一个悲观主义的人,不可能做什么太乐观的东西。但我相信我内心有一个理想,虽然我知道它永远不会实现,但我知道它存在在我心中。我做音乐的时候会带上这样的情绪,但并不是要让人真的觉得生活就是这样绝望伤感,而是更多的想表达对善良、同情、怜悯等等的渴望。
蔡:为什么每次演出你都用一句“享受音乐,享受生活”作为开场?
欧:因为我觉得音乐不是最重要的,它是源于你内心和身体的一种语言,它带给你的所有东西都可以理解为美,你就去享受它吧。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在生活中也把这种美带给周围的人。这才是我们真正想做的。但很抱歉,我们都还没有做到。
蔡:马上就是Kurt Cobain十年的忌日了,对我们这个年龄的人来说Nirvana对我们可能曾有过很大的影响,今天你怎么看待他和他的音乐?
欧:我们肯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看待他,就像人不可能两次跨入同一条河。但我会保留那些美好的记忆。Nirvana的《Unplugged In New York》是一张伟大的专辑,它太简单而且感人,这张专辑让我有勇气来做自己的音乐。他带给我们一张伟大的专辑,别的一切都不重要了。今天我也想说,如果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活在爱中,有没有音乐,有没有伟大的专辑都不重要。为什么很多人觉得Kurt是一个悲剧人物,很多人对他的音乐有身受同感,那正是我们惧怕那样的东西。如果给我一个心愿,我希望他是一个平凡而幸福的人,就像《爱玲》里面描写的一样跟爱人一起过着田园的生活,这远远胜过他带给我们一张伟大的专辑。
选自《口袋音乐》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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