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风尘，自有一点超脱、一点淡漠。风尘之中自然点染着生疏与隔绝的美，连同那一点少有的断肠伤心的往事都带了或多或少的传奇色彩，让人津津乐道，徒生艳羡之情。这自然是围城之外的幻想，所以十娘忙着挣脱掉风尘的外衣，慌不择食的嫁于李甲。有从良情结的风尘女子满街都是，却未必有十娘般幸运；一来貌美如花，二来攒有积蓄，三者呢，又碰上了一位怜香惜玉的男人。世间的故事发展到这个份上，已经发展到了极致，容不得等待后来。然而，偏偏这才是故事的开始。
十娘的结局不过是印证“红颜薄命”的又一曲哀歌，人纵有倾城之貌、万般家私，却也抵不住一个伤心。而自古伤心自尽的红颜何尝止于十娘一人？如果我们善于吸取教训的话，伤心多由从良而起，虽然从良从来没有什么好结果，然而，前仆后继的传统真正继承的好，仿佛江水容纳得了千古之痛，又仿佛从良的真谛永远出现于阴间。
大概女儿们归心似箭的想要逃出风尘之前，鸨儿们总会有一番说教，说教的大致内容不乏是，作了婊子那永远就是婊子，你当你逮着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嫁了，就有了出头之日，就什么都一笔勾销了？天底下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也没有那么多的好男人可指望！趁早收了心，别做他娘的春秋大梦！鸨儿们自是一番好意，只可惜教育的晚了一些，话的精神实质也没有深到骨子里，逢着爱情，梦就开花，即便花儿自有谢的时候，也不管不顾了。
设若说，十娘爱李甲，这大概是真的；十娘肯定也能料到李甲对她的爱情最终会烟消云散，凭借十娘的经历，这也可能是真的；而李甲的爱十娘，自然不管她是否处于风尘之中，这也没错。然而，错就错在，十娘的从良。这一步棋走错，导致满盘皆输，即便怀怨投江，亦无可怨矣。
女人的社会身份有多种，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逐渐改变，女人的完整同时也是时间所赋予的。女儿性、情人性、妻性、母性，似乎不可一身同时兼得。十娘大概情人性在风尘中都作的满了，自然恋恋为人妻、为人母。于是忙着从良。大概所有十娘样的女人们都有看破爱情的大气，毅然转变角色，给男人们生儿育女，担起抚养后代的责任。
风尘女子，设若不从良，难为人妻母；好人家的女儿，不坏纲常，自然也尝不到禁果的味道。看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虽然不可兼得，却只可当作道理来讲，自古以来，女人们对此从来就没有死过心。从良情结一直也是不可更改的共同的心理模式。
有欲望，便有越轨；有厌倦，便有收心；我总是忘不掉《孽子》中新公园的园丁郭老的那句老话：你们迟早还是会飞回来的。或许这是郭老的人生哲学，但是为人的，总该有飞出去的一回，就像十娘的从良一样，尽管结局是迟早要飞回来，但无论如何总不枉白在世间走这么一遭。
良人的世界真不比风尘之中那么轻省；杜十娘自然是女人之上品者，沉宝箱投江的壮举不过是作者借此嘲笑一番这庸庸碌碌的凡俗世界。当我们从神话模式中脱离出来，重新去寻找人类栖居的诗意的时候，从良情结成了围城情结，不断的流浪、飘泊成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最具真谛的美学。
十娘的愤怒虽然得以消解，然而，从良情结才真正得到实现。我们毫无障碍的出入城内城外，不断的转变着我们多姿多彩的身份，不需要时间的许可，只要你认准了流浪是美，尽管绝望，并脱不掉荒凉的底子，然而，你总在毫不犹豫的飞出去了一回，终究回来就回来吧，你却画了一个比别人都圆的圆圈儿。
你看，十娘当初逃出烟花院，结局还是让鸨儿给猜了个正着儿！看来，天底下的故事都是这么讲的，鸨儿的是一种模式，十娘的是一种模式；《孽子》中的郭老是看者，到了现代，主题是这样一群青春鸟，飞进飞出还是这样一种模式。从良情结成了一种理想，流浪是实现这种情结的最好的途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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