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峻：告别魔岩，上车走人

10年前台湾滚石唱片派员派钱来到大陆，把主流唱片操作模式和摇滚神话空运至这块发展中的土地；转眼间风流尽被雨打风吹去，魔岩撤离大陆，中国火无疾而终，一众活雷锋回老家洗洗睡了，只留下魔岩三杰、地婴、中国火以及唐朝黑豹的传说，像一种虚空中绽放的焰火，让后人热泪盈眶或者干脆遗忘。
　　
重组的重组，解散的解散，走穴的走穴，失业的失业，当然还有面对现实跑场子挣钱的，魔岩诸魔当年的意气风发，一点也没有延续下来——如果公款堕胎、私款赌博也算一种豪迈的话，那或许还有几位保留了暴发户传统。魔岩三杰，被圈里的坏人讥为魔岩三病人——何勇在李素丽事件后意气消沉，创作停滞；张楚越来越低调，终于搬回西安老家，学习pro-tools三年但始终没见专辑问世；只有窦唯绝处逢生，从自闭的险境跃向了内在的境界。而高幸重组地婴，也像慢动作一样被性格绊住，不演出，也不见专辑谈好婆家。丁武老师终于过上了健康的生活，他的书法作品甚至出现在夜叉乐队的封面上，倒也可喜可贺。坦率地讲，一种精神危机，在魔岩撤退后的几年里，严重摧残了大批当事人的心灵，有的人挺了过来，有的人还病着。这是憧憬着魔岩盛世的局外人所不知道的。
　　
李冬宝当年有云：“档次一高就下不来了。”这一拨的乐队，有谁还能跟新人一起挤在豪运而不是首体？郭怡广的音乐尽管陈旧，但美国人毕竟知道什么是本分，所以春秋还在死磕；唐朝当然也演起来了，但说心里话，那份闲散，倒像是在排练。行情不好，没人再指望几十万的制作费，没人再指望消夜喝半打茅台也有公司报销，没人再指望找人代写歌词代编曲，就是想找公司5万买断一张专辑，也并非是手到擒来的事。那些在周韧后面排队的朋友，最多也就是破灭了一个希望的肥皂泡，但当事人一下子坠毁在现实的水泥地上，又岂是拔苗助长这么点落差？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魔岩给了中国摇滚一次虚荣、一些鼓舞、一道幻像，但却没有考虑过中国摇滚需要的又是什么？它毁灭了自己的未来之后，破坏的又是谁的根基？盛世固然美丽，但并不是从土里长出来的，海市蜃楼迟早会涣散，而现实是，在这个发展中国家，摇滚乐并不是年轻人生活的一部分，这个国家的年轻人，甚至还没有开始拥有自己的文化。唱片工业本来就发育不良、捆手捆脚，摇滚乐更是饱受封闭、孤独、贫穷之苦，明明没有良性循环，却偏要打强心针树立榜样，结果谁也承担不起这样的代价——又不是政府，可以拿国税补贴地税、建立榜样的城市。局外人看到的却是辉煌，是商业的美妙，是解决温饱、找个经纪人帮老子提琴，或者至少，是我双手劳动，把个性卖给广大需要个性的青少年。更加局外的人，则普遍认为只有商业才能救市，只要商业就能救市，做音乐倘若不想给所有人听到简直就该刨坑埋了。
　　
也不问问，谁稀罕买你的个性。
　　
也不去买一本《上车走人》，看看花旗国的摇滚乐泰斗，是怎么死磕出来的——如果说Black Flag还不算大牌，他们应该比中国乐队多吃100倍的苦，那就再想想Aerosmith什么的，4张多了还得一年演100多场，给你美金你是不是真能扛下来？光见到人花钱，没见过人挣钱，这算什么摇滚？四大天王怎么了？周杰伦又怎么了？人家都是劳模。号称热爱行动的，歌里面唱着大家去扔燃烧瓶，搬音箱的时候都不见了，还高喊着要发展就得靠专业分工。朋友，真要是专业了，分工了，你也就该下岗了，日本一年出1万张摇滚乐唱片，你能不能分到卖唱片的工还是个问题。旁边起哄的，说别穷摇了，吃饱了再来，有些人就信了，以为穿上尖领的衬衣才能做出来好音乐，却又不肯上班，说是爱自由，只好去混，几年下来风格全无，而嘴脸俱变。
　　
都在说中国摇滚乐的不景气。尤其是，地下摇滚勃起以后的无所作为，在2003年终于伤透了愤青的心。没有钱，没有人索要签名，没有电视采访告慰乡亲，没有唱片海报贴上橱窗，没有盒饭和路费，没有通往雪山音乐节的演出证，没有哪怕让圈里人大叫牛逼的小样，没有痛哭的观众和昏倒的主唱……魔岩时代，人们以为摇滚乐可以凭空生根，地下摇滚的时代，竟然还在控诉社会不给面子、市场太落后，好象怀才不遇才是愤怒的根源。世道的确不长眼，社会也没公平过，老百姓就是喜欢《流浪歌》、赵薇和孙楠，要么你变成他们，要么你过你的日子，不服气就去死，反正不会再有人集体戴墨镜送葬了。
　　
商业可以解决商品的事，但不能解决所有的事，愿意享受社会分工的，就去等社会进步；为自己做音乐的，就去寻找快乐，自己发传单、自己扛音箱、自己卖小样，没钱的时候去打工而不是非得靠那张没几个人会买更没几个公司会发的唱片。归根结底，摇滚乐的文化，是靠商业而不是商业化前进，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在没有人依靠的时候就得靠双手，至于是不是要跟那英抢听众，是不是要上电视来证明自己不弱，那好象是一种自卑者的自强不息。摇滚明星的时代还没有到来，在缺少自己人的情况下，这文化要靠培养根基，让小众变成大众，而不是从大街上随便拖几个来劝人倒戈。否则你就是铁了心要挣那份功名，也还不如靠兼职做点别的，朋友，摇滚乐真的挣不了钱，你不是为了致富而死磕的。没人活该要为你而努力——做演出的撤了，做杂志的撤了，做电台的撤了，写评论的撤了，请你吃饭的也撤了，现在就剩你了，要么撤，要么动手，别忧心忡忡地出主意。人家说要健全机制，让摇滚乐手赶紧脱贫，你就等着去吧，会有那么一天，他带着律师和经纪人来请你演出，帮助你发行一张金唱片，赐给你一个艺术家的尊严。
　　
魔岩解决不了的，抱怨更加解决不了，中国摇滚乐的幻想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