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 10 22 阴转晴 beziers
夏天
夏天快要结束，秋天快要来临。那么在这倒霉的大半个月里——我是说，从整个10月的开始，我们来到的仿佛不是地中海的北岸，而是他妈的越南。在该死的越南似的整个雨季里，我在狗都不打算出窝的寒风里冻得发抖，胆战心惊地游过暴涨的河水。夏天并没有弥补我们的罪过，夏天曾经把它暖洋洋的光照在我的屁股上。在晴朗的日子里，涌动的清澈海水下，你能清楚地看到一坨坨灰黑色的狗屎，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冲你微笑。狗是怎么蹲在海水里拉的屎？还是月亮升起时潮汐的干下的好事？我的靴子里全是跳进来的青蛙。我们踩着海水，狗屎在你旁边被透过海水的阳光照得闪闪发光，远处传来沉船的号角声，低声数着：“一，二，三，放下救生艇。先生们请小心，不要踩到狗屎”今天，该死的越南雨季终于结束。我们回到北岸暖和的空气里。令人忧伤的是，满地的落叶说明夏天已经过去，秋天快要来临。
不对，我怎么忘了昨天？昨天也是个一样的好日子。我们坐着巴西佬的破铃木，在大路上横冲直撞。巴西佬住在郊外，巴西佬住在郊外薰衣草和花的田里，巴西佬的狗窝旁边是一栋城堡，巴西佬在城堡上对着冲锋过来的吉普赛人战车拉开长弓。我扯起嗓子喊，金兵也杀过来啦。巴西佬的敞篷四驱铃木破的要命，巴西佬从包里掏出来个一样破的要命的车载收音机按进车里。巴西佬调到音乐台，FM99.123，巴西佬喜欢桑巴，巴西佬的头发像一堆导火索。巴西佬对着路边广告牌上的姑娘流下口水。巴西佬说明天带我们去看姑娘们。巴西佬说他是个大屌男孩，就是没东西可操。巴西佬哭丧着脸说，红磨坊的姑娘们哟，你们只准我看，不准我摸，要不然，就得私下里偷偷见面，可是谁知道，我到底是你的第几个情人？
德国人又有什么看法？德国人说，他六岁的时候第一次看见柏林墙。六岁时候德国人没有马克思似的大胡子，六岁的时候德国人不用穿四尺半腰围的裤子，六岁的德国人不知道谁是贝多芬和富特文格勒，现在也分不清楚这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六岁的小德国人站在柏林墙前对大德国人说，他们干吗非得修个这么大个儿的监狱？现在已经变成大个子的这个德国人说，那个时候东半边七十万德国人过得怎么样？呼，三十五万人被压迫，三十三万九千人是间谍和背着枪的军人，还有一千人在干什么？我说不知道，他说，笨蛋，他们是领导。我们开着破得要命的四驱铃木，一路狂奔，好像这是中非的平原，而我们是神气的猎人。巴西佬对着迎面而来的车流大喊，ciao。听起来像是要把他们全部操翻。
很久以前，他们都告诉我城墙根有个鬼。昨天我把你埋在家乡的城墙里，把你和会动的玩具狗、会说话的老鼠一起埋在城墙根的墓穴里。这样我们就成了可以吓唬小孩子们的新鬼。那里的桃子树结满果实，桃花正在盛开。我本来打算躺在你的身边，在我们的墓里过上让老鬼们都羡慕的好日子。结果拆迁办的人坏了我们的好事。李主任开着拖拉机和起重机冲了过来，李主任用大铁球把城墙砸得粉碎，李主任下车过来跟我讲道理，非得让我们出来不可。报纸把我们写成一群十足的坏蛋。我跟他们大吵一架但是毫无用处，我不得不把你挖了出来，把会动的玩具狗、会说话的老鼠挖了出来。我背着你、赶着玩具狗和会说话的老鼠，在下午六点十分，在阴沉的大路上继续行走。
当我依稀睁开双眼，看到窗外的阴云逐渐被阳光撕开，我明白，夏天已经像个小偷一样溜掉，并且并没有给我们的罪过带来一丝一毫的宽恕。就算你是个宇航员，追着夏天跑个不停，最后也不得不穿着你脏得要命的宇航服，开着破了个大洞的火箭哭丧着脸返回地面。就算你是一个警察，神气地开着警车，呜呜叫着去追赶，也会被107国道上愤怒又不明真相的群众拦下。他们七嘴八舌的跟你说：“秋天不来，我们的庄稼可怎么收获？”“秋天再不来，厂子就再也开不了工啦。”他们摊开手，跟你说：
“嗨，甭想了，夏天已经走了，这可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事儿了。”
我安详地背起你，驱赶着你所钟爱的玩具狗和会说话的老鼠走在路上。我给自己上紧了发条，也把他们都喂了个饱。下午七点半的大路已经漆黑一片。我们的城墙根被他们铲得一干二净，那里住着的老鬼跟咱们一样满肚子的抱怨。老鬼气得吹起了胡子，老鬼气得直跺脚，老鬼把大路上的小孩们吓得全都逃跑。
秋天先生开着车冲了过来，把桃花全都吹在了地上。再过三个月，西风先生又要来了。我们得准备好过冬的衣服和粮草。最终要的是，我得找个安静的好地方，好把我们安葬。
老鬼和桃花，还有夏天，吉普赛人，海水里的狗屎，拆迁办的李主任，还有你，都让我忧伤。
（又及：我跟你打赌，拆迁办的李主任总有一天会拆红了眼，把天安门、人民英雄纪念碑、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纪念堂也全都砸个干干净净，他妈的，至少这样就省得我们动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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