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为了不让我自己继续失眠下去,我决定还是告诉你:从你来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你看上去好像没睡醒一样,半眯着眼睛,张着两片厚嘴唇,傻得要命。我猜一定是因为时差。你一脸傻乎乎地往我这边看,我觉得浑身不自在,又没处可躲,只好装作没看见.
我承认自己是一个满脑袋荒唐念头,呆头呆脑的年轻人.那天我独自沿河行走,小路上落满了蒲公英,在中午的日光下闪着片片白光,好像刚刚下了一场大雪.我正被大麻冲到兴头上,心里全是喜悦.于是后来我爬上对面的山,往教堂前面的破望远镜里塞了五毛钱,徒劳的想要窥视你的房间,结果只看到云在平原上投下的影子,那些大块的阴影缓缓移动……我走到小路尽头,钻过横跨的大树,却只发现自己走上了另一条死路。
我只好又钻了回去,惊醒一群家伙的好梦。它们哼哼唧唧地抱怨不停,但我可不管。我从山坡下爬了上去,结果搞得自己灰头土脸。最后我生气地坐在水坝上,看水獭们忙碌不停,钓鱼的人儿们开动引擎,打着四四的拍子,嗒嗒嗒嗒地游了回去。我坐在水坝上,看着绿油油的水草和到处乱窜的鱼。一把破轮椅躺在河床上,身上长满了苔藓。我的脚在水里晃来晃去,荡起一片片涟漪,然后一口抽光了所有剩下的大麻,结果那把巨大的锤子轰的一声朝我迎面打来,差点让我仰面翻倒在河里。
我虽然跟你一句话也没说过,但我觉得出来你也差不多跟我一样傻——如果我真把这封信给你看,那才真叫傻。如光荣正确的老虎女士所说,把你的心给别人看是一件危险的事儿。但她没有讲明白这到底有多危险。如果本来就是一个傻子,那他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心中全是控制欲和各种小阴谋的人才会这样吧。他们还没想出到底该怎么办,心里就已经羞愧的不行,非得把心使劲往胸腔里藏才能让自己好受点。结果有一天我把心拿出来看,才发现它像我电冰箱里的那袋虾一样发出吓人的味道。老人斑和皱纹密密麻麻地布在上面,使它看上去垂头丧气,又愁眉不展。你要是敢把它打开来看看,里边就会有好些黑色的东西流出来——总而言之,真是糟糕透了!
我在半夜里自言自语,想起好些童年的事儿——感谢大麻!有时候我飞高了躺在床上,就会在左边耳朵里听到勃拉姆斯的小提琴协奏曲,右边耳朵听到好些摩托车像小绵羊一样咩咩叫着冲了过去。我心里全是混乱,却充满狂喜——是那种被启示、被引导的狂喜。眼前晃出好些东西,像百老汇的那些人儿一样又唱又跳,又刷地不见了。昨天我在梦里拼命修补一栋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的房子,风把整扇窗户,连着窗框都给掀了起来。后来我又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蒙面杀手,早晨的风把我吹醒的时候,我还在挥舞双手,嘴里连连喊杀。
我决定今天,等你们都光着屁股,像一条条懒虫一样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时候给你寄去这封信。要是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正在刷牙,会不会连牙膏沫子都喷出来?如果你碰巧这时候在什么地方碰了一鼻子灰,正打算找人抹着眼泪诉苦,我也打算听上一听。但可别指望我会同情,我只会拍着大腿,跟你摊开双手,恼怒地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算完?昂?行了,收拾干净准备继续上路吧。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窗外传来长达半分钟的刹车声。你站在玻璃前朝我这边望着,带着一贯的傻了八几的微笑。我故作镇定,跟姑娘们一起继续大笑,却不停地向你那里偷望。你像只呆头鸟一样站在外面,好像在等待什么人。我只跟你凝望了一会儿,就觉得心慌意乱,只好随便找个地方躲了起来。等我再看过去时,你却不见了。现在我想到,你是在等我抛下那群姑娘,出现在你面前么?我看到你不在了,才敢闷闷不乐地走了出去,结果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一场交通大堵塞。两个警察皱着眉头,警棍挂在屁股上晃来晃去,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我费力地在汽车间钻来钻去,结果突然闻到一大股hash味道。等我回头一看,一个飞得正高的大个子快步走来,开始得意洋洋地指挥着那些愁眉苦脸的赛车手——你,往左边打上一把;你,老兄,你得再往后退上一点。
有一次,我曾经写道,广播里的播音员打了个喷嚏,然后继续镇定地讲了下去。前两天,他又在飞快地说着什么的时候,突然把刚刚发出来的音吞了下去,然后使劲儿擤了下鼻涕。这是初夏,日光照得到的地方是无尽的灼热,而阴影中又是那么寒冷。我想,一定全是夏天的错,只有夏天才有这样燥热、又飘满了柳絮的风,只有这样的天气才会让他伤风得那么厉害。
在结束之前,我还要跟你讲件我听来的故事。那天,那个家伙突然变得像条太阳底下的蜥蜴一样,从脚到尾都烫得要命。他好不容易爬到了人民医院,医生严肃地告诉他:“打针之前要吃饭”。于是他又从医院里爬到了路边的烧饼油条摊。嘿,结果,那位大夫正蹲在地上呼噜呼噜地吃着稀饭,左手擎着一根油条,冲他笑眯眯地喊:“味道真不错,你也赶紧来一根”。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打针的刘小姐一连在他手上扎出来五个大包,才肯恨恨地把针头塞进他的血管里。
他看到我们都听得入神,于是开始给我们讲一位牙科中的哲学家,也就是麻神的故事。
《麻神》
作者:刘小麦
贺大夫是我们医院的麻神。他这个名号是有来历的:在调入牙科前,他就已经是住院部鼎鼎大名的麻醉医师,被人尊称为贺麻。他是一个病房里的科学家,神经与血管就是他的试验台;他是一个虔诚的教士,装满麻药的针管就是他的信仰。他从青年时代起就研究麻药的功效与血管的几何学。等他终于钻研透了所有谜团,终于成为一个哲学家的时候,只要一针,他就能让病人躺上整整一天,连跟脚趾头都动不了。
(他讲到这里的时候,特意动了一下脚趾头,示范给我们看正常的脚趾动起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后来,贺大夫调动到了牙科。他仍然能在密密麻麻的血管和神经中,找出他最热爱的那一条来。他不仅能让病人在拔牙时丝毫没有感觉,就连拔完牙之后的整整一天里,仍然被麻到连眼皮都合不上,只好像用胶带粘上眼皮才能睡着。
于是后来,人们就不再叫他贺麻,而称之为麻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