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世纪末,有个女人……
【廖炳惠评介】
《使女的故事》玛格丽特.爱特伍著 陈小慰译 天培文化公司
文学家对人类未来世界的政治、社会、生态、科技、星际的共存等各种问题,做过不少魔幻、科幻、讽刺或模拟现实的叙事演练,如《时光机器》、《动物农庄》、《巴西》到《 复制人》、《星际大战》、《骇客任务》等,都让我们看到一些虚构的情节逐渐转变日常生活的现象,据说美国太空总署有一组成员多达二人的专家学者,每天的重要工作之一是读文学、电影,从中找寻灵感。
不过,在众多的魔幻、科幻之中,大概只有《使女的故事》(The Handmaid's Tale, 1985),注意到下层女子在未来二二世纪末的性别、生育、情欲面向,在爱特伍(Margaret Atwood)出奇冷静、凄凉的笔调下,透过红衣使女的戏剧独白,这部小说铺写出叙事者沦为代育受孕,身体沦为子宫的心声。小说以「我」这位叙事者在现在、过去时空的事件中穿梭,道出她在「基列共和国」的中心所看到的怪异景象,她有过一位男友叫卢克,他们有个女儿,曾幻想彼此
团聚的家庭生活,不过,她却成了大主教繁衍下一代的交合工具,只剩两腿之间的功能仍受重视,连身体肌肤都仅用奶油去滋润,因为大主教夫人们禁止使用女用面霜和护手乳,以免「在外貌上会有任何迷人之处」。换句话说,叙事者只是「容器」,生育工具。
叙事者称自己是「浸在鲜血里的修女」,属於穿著红衣的「使女」阶层,比马大(仆役) 、卫士、一般人的地位高些,但却被列管,生活俨然是在感化或修道院中,唯一的作用当使女(代孕者)替患了风湿不良於行而且无法生育的大主教夫人,担任受精、怀胎、生产的工作。
在内心独白及时空戏剧的梦幻与现实交织之中,叙事者展露出她对未来社会的科技控制及阶级分明,感到相当的无奈、厌倦,她不断拿花园的乾净整洁与花茎修剪「被砍断後正在愈合的伤口」彼此并置,对映出秩序之中的生命空洞及其反人性化倾向。从生育及情欲功能的专门、萎缩、修剪化,爱特伍描绘出未来人类的单面、平板及其内在压抑的暴力,透过大主教与使女、大主教夫人与使女、使女与嬷嬷的互动,切入未来人类莫名而又熟悉的黑暗心灵深处,剖开受伤的球茎,看它层层枯朽、腐烂的面貌。
在小说里,基列共和国是基督正统教派所统治的世界,领袖(大主教们)对叛军(浸信会教徒)发动围剿,以极端高压、父权而又科技的方式管理,叙事者常以乾枯、荒芜、坚硬 、僵直、洁白的辞汇,去形容她的处境位居共和国的中心:「除了在电视中,战争无法入侵的地方。」她和卢克 有个女儿,但却一家三口失散,变成行走肉,虽有幻想、情欲、感觉、希望,但「早已经忘了自由的滋味」,一切都只是重述,即使大主教後来对她感兴趣,也是先以玩拼字游戏开始,由杂志的模特儿当联系,连接吻或寻欢都不具真情。
整本小说应用了未来学、基因及科技的知识,同时也大量引述《圣经》。「使女」是来自 利亚与雅各的故事。利亚无法生育,因此让使女比拉去与雅各同房,靠她得到孩子,全书以反讽的方式反覆道出使女们的心声:「我们祈祷的是将我们掏空,这样我们才能以无瑕之身被重新填满;被恩 惠、爱、苦行、精子和婴儿填满。」但是在宗教、科技、秩序的假面具下,即连大主教也想出轨狂欢,幻想巴比伦的妓女,虽然他只是「风乾的东西」,换了场地,仍让叙事者感到一样无聊和老套。
最後,这个「荡妇俱乐部」的事件被揭发,在整肃、清洗过程中,叙事者被带走。但小说并不就此终结,在叙事体似乎完了之际,却出现另一个反高潮;二一九五年六月,第二届基列研究研讨会的会议纪录,大谈文献、标签、定、检讨、辨伪及社会背景等,算是对学术研究及小说批评的後设反讽,在严谨考证之中,将叙事体本身仍悬而未决的疑点再提出,并且故弄玄虚:「尽管我们尽力而为,但还是无法用这个昌明时代的眼光,破解往日的回声。」
爱特伍是当今加拿大及世界文学中举足轻重的小说家、诗人,《使女的故事》多次获赏, 译者陈小慰用心斟酌,将许多典故找出,而且有相当精辟的导读,让读者对未来、科幻、思辨小说有充分的体验,是值得细品的佳作。
【2002/10/06 联合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