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漫游太空的野心,尤其是在看过塔科夫斯基的电影之后。
可以的话,周游世界就很好了。2008年,中国将是亢奋的体育意识形态海洋,我得找一个没有电视的地方,踢踢足球、打打太极拳,然后背着几十公斤演出设备,和王凡、fm3、王磊还有李剑鸿、超级市场他们去布鲁塞尔蹭吃蹭住。那里是西欧的中心,去哪里都便宜,大家的英语想必已经有了长进,我们会到处演出,音乐节、艺术中心、摇滚乐酒吧,住在公社和青年旅社里,偶尔回国续办签证、演出、去大学办工作坊。直到2010年,累了,回到从经济和面子的亢奋中平息下来的故乡……
不能说这是吹牛,因为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继续辛勤劳动,就可以拥有更广阔的世界。Radiohead的巡演记录片就叫做“Meeting People Is Easy”,它的盗版DVD满中国都是,和世界相遇,容易。关键是,世界,有时候就藏在你的心里。
我们总是把电子乐看作前卫和精英的,好象只有身高一米75以上的美女才配跟DJ说话,而抱着笔记本的噪音艺人,则一定要占领艺术中心才算有脸。这大概是穷孩子对城市的想象——他/她住在里面,却仍然会迷路,走来走去最后却走在想象的城市里。
电子的基础是设备和信息,比如说音色,每一个电子艺人都应该拥有自己的音色,它和节奏、旋律这些传统的元素同等重要。甚至,在声音艺术这个行当里,声音本身成为惟一的元素,学院派的电子原音正在向民间普及,而昨天还新鲜的IDM,今天已经泛滥,到2010年估计得被纪念——讲究越来越分化,越来越细节,知识含量随着感受能力一起改变了。你得获取和消化相关的信息,通过某些跟商业流行乐没有关系的渠道,你得在一个生态圈里,网络可以帮忙,但归根结底,是城市化培养出来的信息化的大脑——你得具备一种被称之为坎普(camp)的风格,对物质、细节和梳理新事物有一种本能的冲动。你在听、在创作、在路过电子乐的时候,也就成全了这个用风格构成的小世界。是的,这就是城市对电子乐的影响,如果是真正的城市人,或者说生活在真正的城市里,这还算是稀罕的吗?
我们来看看未来:
2010年的时候,龙宽九段多半已经不复存在,译已经被忘得一干二净,与非门可能已经重组两次,而超级市场会历久弥坚,他(羽伞)将成为中国电子流行乐的陈年老酒,被回忆和致敬。今天小声说话的,将来可能会重新焕发,今天灿烂的,也许连钱都不能挽回它消逝的脚步,这就是时尚。而中国的时尚,在亿万工农沉默的身影前面,连想象中放纵的城市都守不住,即使退守CBD,退守新一代大哥和小妹出没的club,也仍然没用——那时候,韩红可能已经出了两张舞曲版re-mix专辑,但制作人不是张亚东而是来自布里斯托的过气trip-hop匠人。techno和house一定会在2010年接管大城市1/3的迪厅,但那个时候,现在的club、艺术中心和地下演出场地,已经拆掉了9成。时尚领袖们不再躺在沙发上high,他们只是向终于来了电的群众发出恶毒的嘲讽——就像我们现在瞧不起粗口迪曲一样。历史总是在重复,中国人跑得太快,总以为自己在前进,2010年,大家经历得多一点之后,才会回头寻找真正的感动:“噢!为了生命,我要微笑着哭……”
5年的时间,中国不会变得很快,相反,它将在2008年达到“快”的顶峰,然后跌落回一个正常的水平。就像发烧的病人从亢奋中清醒过来一样,胡同拆得少了,情人处得久了,盗版DVD不用再抢购了,人们会明白“慢”的好处。被当作国粹,同样发着烧来兜售的古琴和二胡,会回到意境中去,而2000年就已经组建的fm3,将因为把中国古哲学/美学和实验电子乐结合起来,而在欧洲独立音乐界走红。就像Biosphere背后是minimal house、长音和实验氛围音乐在铺路、池田亮司背后是日本“onkyo”(声音在空间中的回旋)美学的胜利,fm3也不是孤立的,虎子这类半流行半实验的电子艺人,王凡、姚大钧这样的实验艺人,都已经有很长时间浸泡在自己的根里,一种精神性的回归,将会和世界相遇。而在全世界独立电子乐变慢、变静、变即兴、变抽象的趋势里,中国精神的复苏,会让“纯粹聆听”、lowercase、后极简主义等等概念有进一步的发展。同时,今天被重新抬高到重要地位的牙买加dub,刚刚在王磊身上找到回应,但它的“空”和跳跃感,肯定会在2010年以前完成本土化。
2004年,DJ倪兵参加奥委会正式的跳舞活动,而fm3也进了卢浮宫,更多的中国DJ/电子流行/实验电子艺人,至少会因为市场的需要而周游世界。全世界都在呼唤中国——这句话的一个含义是,日本已经开发了20年,巴厘岛已经开发了整整两茬,图瓦资源有限,非洲不新鲜,南美离得太近,市场需要人来填补空白,而多年来玩命往脸上贴金的中国人,的确是引起了大家的注意。DJ方面,不可能出现Paul Oakenfold那样的商业成功人士,因为舞曲已经成熟得腐烂,而中国人还没有处在城市的心脏、无法领导新的潮流。但毕竟在城里多住了5年,习惯了孤独和干净,培养了理性,也通过广告、设计、影视和社交理解了全球化的vibration,DJ们、舞曲创作者们、向B6学习的独立电子流行艺人们,都会加入国际市场,成为全球化在中国的代理者。而B6,这位勤奋而干净的上海才子,却已经在中国(和欧洲)的艺术节、音乐节开幕式上取代了丰江舟的位置——因为所有的大型活动都将需要好听的新音乐,因为中国的官员会开始用青年文化、城市文化和科技文化来补充国粹,正如他们迟早会像争夺维也纳一样打威尼斯的主意。
政府会买单,但是5年的时间,不能指望官员们脱胎换骨,政绩仍然写在新修的马路上,而不是女子十二电坊。电子乐的发展,仍然要依靠大众消费和地下活动。个人化的网络电台将会像今天的P2P和blog一样普及,而电子乐也是和网络、电脑、孤独最为配套的个人游戏。城市在进化,人进一步变成它的附属品,法律在细化、感情在分型,健身房和新款出租车在命令:身体、心灵和听神经,都给我变得干净、精确起来!随着城市公共空间(商场、酒吧、公园)出现更多的电子流行乐,小型、小圈子的电子乐演出会在每一个大城市固定下来,并分化为文艺青年娱乐和欣赏的两种类型。2004年,北京的鹿港小镇、鼎鼎香已经在播放电子乐了,2010年,会有一批人拒绝去没有电子乐的地方桑拿。而与之对应的则是,吵闹或抽象的声音艺术家将会在各种国产双年展上大出风头,文艺青年和投机艺术家会发明头戴大号耳机的时尚……
今天下午,去东单樱花九星音像店找孙老板。只见他精神抖擞,发型已经改成了中间翘的,衣服也紧了些,正随着舞曲点头,他说:“techno,还有杨兵拿来的minimal……”2010年的时候,他会开连锁店、说英语、去Goa岛渡假,汽车里放着松弛的法国电子香颂,而我的唱片已经不在他店里出售,而是完全躲到了偏远的小店和网上——差点忘了,那时候我在周游世界,在河内的小吃店里给10来个半昏睡状态的观众演出。
其实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也是在周游世界。杭州,兰州,上海,或大庆,用电的人们整合了自己的世界——信息、感觉、体验都超越了今天的范围。有的人去了机场,有的人更开放了,有的人只是听到了更多和世界沟通的新闻,但城市的非物质性就在于此,它派电和电子改写着世界的形状,城市越来越像多层的空间,容纳着不同文化、美学、思维和感觉的复合的新世界。而心灵则更无限。音乐的进化只能是因为这个。
也许真正的革命都是“内爆”,真正的旅行都在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