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地铁里,突然遭遇一位中年女子.
车厢里一干人中,本是不会注意到她的.实在是她说电话的声音太响,把我吓到. “你滚,你给我滚!”这声嘶力竭的最后一句吼叫结结实实摔入我的耳朵.,暮鼓晨钟一般把惯常在早间昏谔的我惊醒出神.目光慌张地随声看去, 便在离我极近的距离里,见这女子正立在车厢一角,倚靠着黑漆漆的玻璃门,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重重地按下去,正在结束听上去不甚愉快的通话,而她整个身子却好似要慢慢瘫下来了.
中年女子,颜色已失.没有化妆的一张脸呈现着不健康的白色.她的五官有些象我小学时候的班主任,满是更年期特征.那神情象是被摧残过,有种伶俐丢了锋芒,化石一般沉在人的气质里.
这个身形颇高的女人,穿着卡其色的风衣,把领子高高地翻着,脖子被妥妥地罩好.脚蹬一双长靴,竟沾着星星的泥水,怎么看又有几分悍气.而头发草草地在脑后束成一个鬏,有不规则的刘海意兴阑珊地横住她的额头.把人显得凌凌乱乱. 加上那眉心又是紧紧地锁着,象凝固住一般欲解不开的样子,她的不愉快,分分明明,刻在脸上.
忽而她又开始拿出手机拨号码,打电话.
“妈妈,你好,能听见我说话吗?”她清过嗓子,声音甜美起来.但这甜美颇不舒服.
“能听见吗?妈妈.”她又提高了声音. “我是囡囡.我在上海.”语气是仓促的.
“您能听见我说话是吗,妈妈?恩,是我,囡囡啊.我现在上海,地铁里,没有别的事情,我只是想和您说话,想听您的声音.对了,我现在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为我祈祷好吗?”她好象憋了一口气那样吐出长长的一句话.”好了,我挂了.你为我祈祷啊,妈妈保重!”
然后电话摁上,她象电影里那些要去找负心人寻仇的怨女一般,说完台词,做足桥段后,戏剧化地再把双睛闭起,开始淌泪.
一串噼里啪啦地言语和动作我触目惊心.
其时是早间10点半,车厢里空空荡荡.但她没有坐,奇怪当时的我居然也没有坐下.离着很近的距离,我注意她,默默看她,而她深深笼罩在自己的困苦情绪里, 完全没有注意我..
她的左手紧紧拽着一个有DIOR标牌的提包, 做工粗糙,假得太厉害,似乎是装了太多内容,便涨鼓鼓地怪异着.而右手拎着使旧的纸袋,居然装着一条毛毯,一角也已绽了出来.
她说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我听不出口音,于是不知道这个女人从哪里来.那么偏激的话语和奇怪的行头足够让我生疑,但我依然不知晓她究竟遭遇了怎样的难关,将做出怎样离奇的傻事. ——这个中年女人,在异乡的公共场合失态流泪.背后一定有个故事,但我不知道罢了.
国庆的时候第一次陪姐姐登东方明珠时.看着随着地平线圆圆弯下去依然不见边际的大上海.我对她说:这城市太大,每个人都是多微小啊! ——连语气都是卑微的.
亦认识这个大大的城市里以写情感倾诉故事而享有美誉的专栏名笔.很清楚所谓个人的悲喜到底会沦为任何人笑柄和城中谈资.
我在心里说,何其无奈,我帮不到她.
一步之遥,这一刻的我们被命运推到咫尺.下一分钟,我们将再天涯.
一站路止,流泪的中年女人慌张地开了眼睛,顺势一抹眼泪,带着泪痕.跌撞地出了地铁.
她很仓皇,我亦不愉快.
然后找了椅子坐下.轰隆隆的地铁载着我去上班.
见到这样的人,遇到这样的事.到底要,也只能是想想这句话: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