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APY的故事
(向我所有文学上的偶像致敬——连岳,纳博科夫 ,博尔赫斯)
Soapy离开伦敦的时候,欲望单纯,只想找到一个国度,那里的老鼠成群。如果运气好,还可以在某条苦径的尽头,开始一段异国风情的艳遇——或许是在阿拉伯半岛沙漠的绿洲,那只漂亮的小母猫有柔软的肚皮和蓝色的眼睛——那时Soapy也不过是只小猫,皮毛下藏着一团火焰,只有远方的未知才能浇熄。可即使是猫,也有和人相似的价值判断,旅行美食与爱情,天下大同。
又过了很久,他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一天清晨从阿根廷国立图书馆冰冷的长椅上醒来,突然间就撕心的思念伦敦,濒死的金枪鱼尾鳍拍打小巷石子路面的声音,那些长得和他相似的猫,还有乔治三世的手指——在“Old Chelsea Bun House”,一家专卖查尔斯圆面包的小店,Soapy曾和国王在一个黄昏偶遇,那时国王心神恍惚,手指漫不经心的掠过了Soapy的耳朵,Soapy却听到了一个家族头颅落地时鲜血喷溅的声音。这声音在Soapy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随后的几个月里,被噩梦魇住的Soapy还不时听到它在汩汩做响。可现在,被回家的欲望所折磨,Soapy甚至开始怀念乔治三世的手指了。
再过了很久,Soapy才终于发现,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都有快乐的小贩,忧郁的扒手,遍地的鱼虾,大洋彼岸运来的水果,彩色安全套,盗版DVD。伦敦和东京,利兹和墨尔本,谢菲尔德和开普敦,曼彻斯特和里约热内卢,利物浦和布达佩斯,阴谋般的相似。那时候Soapy已回到伦敦,饱享了豌豆汤和黄瓜酱汁鳕鱼后在不知名的小酒吧宿醉,清晨醒来头痛欲裂,回家的路上从改革俱乐部门口经过,回忆起离开伦敦前的最后一餐,是在这里吃的风味烤羊排,配了雪利酒。和《环游地球80天》的主角菲尼亚斯.福格一样,自己也从改革俱乐部出发,向东环绕地球一周,终于还是回到了起点。遍步的爪迹印在了巴黎塞纳河上的新桥,保加利亚的玫瑰园,尼罗河,波斯,印度,青藏高原,太平洋小岛,在墨西哥看过了电视肥皂剧,再回伦敦。Soapy感慨万千,和街头的行人比,此生已多出了24小时。于是害怕青春老去的时候,都会来找我聊天,聊到第N天时,脚步开始轻盈;第N+N天时,眼神开始清澈;如果到了第N+N+N天,恐怕连话语的能力,都会消失。于是,问题产生了......
那时我已经倾心的爱上了Soapy,这是蚀骨的爱情,和皮毛诱惑无关。当然,诱惑是必不可少的;可即使是异族的恋情,爱,毕竟是爱。众所周知,情人们脑子的内核是微笑,忧郁,嫉妒,咬,呻吟,杜蕾斯,我们也不例外。他对别人讲述他的旅程时,我总妒火中烧,那样多的故事里,没有一个属于我;甚至,他也不能把任何一个不属于我的故事,向我讲述。被妒忌心所困扰,我夜夜都辗转反侧,无法安睡,控制不住的时候,就低声抽泣。
终于有一天早晨,Soapy叹了口气,对我说:“让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最后一个故事,只对你讲述也只属于你的故事。说完之后,恐怕不仅是我话语的能力,连我的形体都会消失。但我不后悔——永生的幸福,我从未乞盼;传说中,在神的国度,人们只活一季。当初我离开伦敦,心中装满了对未知的疑问,却不知道终归要回到这里。我的生命,不似你们的直线,却走一个循环,再到原点。”
“B Monkey,我认识你的时间,其实比你所以为的要长得多。那时我沿着多鳄鱼的暗绿色河流逆流而上,在氤氲的雾气里隐隐看到了NEVER MORE城的轮廓。”
我不知所措,我什么也记不得。或许真的有那么一个城市,或许那看不见的城市也不过是Soapy虚构的,但我不知道。
“最初离开伦敦,是为了找到一个国度,那里的老鼠成群。我走过议院,监牢,广场,家乐福,摇头丸黑店,7 TO 11,AMPM,搏击俱乐部,遇到了IT精英,意甲球员,刚从镜国归来的格列佛,元首和弄臣,海上钢琴师,动物保护主义者,车库摇滚乐手和性感的Groupie,谋杀犯,色情狂——甚至还有一只伤心的小蜥蜴,因为拒绝进化成蛇,那更华丽冷酷的动物,放弃了自己的生命:连群族的进化都可以否认,这是彻底的虚无主义者,最不能被价值观所胁迫。我不断发问:‘多老鼠的国度,哪里可以找到?’但他们只对我哈哈大笑。时间久了,我就变得沉默。
“里约热内卢物质的庞大超乎你的想象,我却在那里冻饿交迫。暴风雨来临的时候,我蜷缩在灌木丛中,眼睁睁看着20米外的一棵树,被闪电劈焦。一只乌鸦站在那枯树的顶端,冷冷的斜睨着我。天重新放晴的时候,他离开,地上有一张地图,标示着NEVER MORE城的位置。”
“关于NEVER MORE城,世人有无数种说法,或许她只倚靠汲取人们疯狂的妄想而存在。那时我怀揣欲望,向她进发;到达她时,曾经的欲望却已变成回忆,永不复返。”
“NEVER MORE城的街道永远清冷湿润,没有人知道这片城市的天空上方,已经被乌云的阴霾遮蔽了多久;行人们帽檐压低,脸色阴郁,倒退着行走;NEVER MORE城每天有36个小时,每个月有48天,每年有18个月;建筑物被拆毁,只是为了重建得和被拆前一样。我终于得了忧郁症,夜夜梦到被工业异化的性感光头男人手持红布与轰鸣的推土机大跳斗牛士之舞,一曲终了,那男人被从脸部碾过,血肉模糊。我想离开这里,却不知道NEVER MORE城是一只巨大的捕鼠笼,只有进口,没有出口——事物必须兼具进口和出口,此外别无选择。这个城市和我的所有认知背道而驰,我一天天绝望下去,厌于去吃,倦于去死。”
“那一天你在树上倒挂着晃来晃去,暗红的头发一直垂到地面。我在离你不远的地方躺着,挂着形状夸张的耳机,闭着眼睛听Mazzy Star,Hope Sandoval的声音象一场精致的谋杀,冰冷甜美阴郁。你向我丢过来一只李子,砸在我的肚皮上,我睁开眼睛看了看你,没动,也没说话。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了。第二天我去同一处,傍晚时,你来了。”
“你告诉我NEVER MORE城的来历......”
“那是爱伦.坡的我们都熟知的诗《乌鸦》,那个人知道他已命中注定要在同乌鸦的对话中了此残生,度过他这梦幻般的一生,听着乌鸦回答他:‘NEVER MORE(永不复返)。’于是他对乌鸦说:‘我要把你的尖喙从我心中挖去,要把你的形体逐出门外。’但乌鸦(它仅仅是个回忆的象征,一个挥之不去的不幸回忆的象征)仍然回答:‘NEVER MORE。’于是那人用虚妄的狂想制造了一个只有进口,没有出口的NEVER MORE城,并诅咒所有进入城市的人。”
“‘那你呢,B Monkey,你当初是怎么来到这个城市的。’我问。你沉默不语。”
“后来我才知道,沉默几乎是你表达所有情感的方式。当你悲伤时,当你疲惫时,当你平静或愤怒,好奇或厌倦,怨恨或嫉妒,欲拒还迎或模棱两可时,你总是沉默的;只有你快乐的时候,才会说个不停。后来再在伦敦城遇见你,你早丧失了关于NEVER MORE城的一切回忆,这个习惯却从未改变。你否认言语的力量,或者你只把它当作取悦他人的方式?”
我努力回想,头痛欲裂,但遥远的记忆是如此模糊不清,有破碎的片段,或许......
Bacchant MONKEY
总是喝的太多,意识在绷断的弦上悬系,这时倒挂在树上,世界会加速旋转,超现实主义的眩晕感扩散开,似乎还有无以名状的香气,我想那大约是伦敦的味道,或者是东京,波士顿?
我叫B MONKEY,我出生在NEVER MORE城,在这里长大,从未离开过这个城市——事实上,即使想离开,也不可能。我知道所谓的广阔世界,我倾听那些眼神哀伤的人的讲述,我刻画着这些城市的名字,甚至梦里,我傍晚在青岛的街头散步,法国梧桐的叶子铺满青石块的路,从栈桥眺望过去,海中白色的灯塔闪着红色的光,冥冥灭灭。
遇到Soapy的时候,我仍半醉半醒,那是一只小猫,或者是只小猫的尸体?我丢了一只李子,砸在他的肚皮上,他睁开眼看了看我,没动,也没说话。那疲惫而绝望的眼神象钝物撞击在我的心脏上,我突然心痛得不得了,我从树上掉了下来。我掸掉粘在头发上的枯草,一瘸一拐的走回家,瘫倒在地板上,我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我去同一处,我又看到了Soapy,我想带他回家,我想给他热的牛奶,我想看他蜷成一团在我枕边熟睡,我想这是我的猫。
Brittle MONKEY
“B MONKEY,我总在想......”初冬的一天深夜,我把自己蜷缩在沙发里,Soapy在房间的另一端犹犹豫豫的问。
“恩,什么?”我漫不经心的答。
“如果我不是Soapy,灵魂不是我的,而是和你在世界上任何地方看到的任何一只猫都别无二致,我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境遇悲惨的生活,那时你再遇见我,你是否仍旧会带我回家,仍旧象现在这样对待我......?我表达不好,我的意思是说,你倾注了感情的是个体的我,还是仅仅因为需要一只猫?”
“这个......我不知道。”我顿了顿,补充道:“以前,我很寂寞。”
“随便是什么,一只猫,一只狗,一只跳蚤或者一头大象,都可以让你象现在这样不寂寞么?或者只要是Soapy,不管他是猫还是狗,一只跳蚤或者一头大象,都无所谓?还是说,你仍然寂寞,对你而言,我根本无所谓。你没回答我。”
“你怎么会想这么多的,Soapy,今天怪怪的?”我抬头,征询的看他。
“没,没什么的......”他摇头,勉强的笑笑。
他笑容的阴霾,暴露了我所有的过失。我知道我应该说点什么,应该做点什么。但沉默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言语又是如此惨白。纵然我知道他在我心中的分量,又该如何将其诉诸于言。我不懂,但我想,很多事情从那一刻就开始注定,缓缓下沉。
Burglarious MONKEY
Soapy开始送我礼物,无尽无休:一颗羞涩的鸡血石,一颗愧疚的子弹——他曾从John Lennon的身体穿过,CD的DUNE香水,青铜镜子,黑胶唱盘——记录着抹香鲸的歌声,Sid Vicious的一小撮头发,三叶草的化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