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晚了点儿，上周就该发的。
沼泽在2003 邱大立
重新找到善良——沼泽乐队的生存主张
第一次看沼泽乐队演出是96年底广州文化公园的一次穗深港乐队音乐会上。98年“开平五四新青年音乐节”和2000年“开平乐队劲爆大赛”，我分别作为观众和评委有份参加。10月25日晚上。梭罗吧。沼泽正在为贝司手阿来患癌症的三岁女儿“妹妹”募捐义演。广州本地的乐队几乎倾囊而出，还有上百位闻讯而至的乐迷。这是一场热情和爱心激涌的青年聚会，大家从各自的岗位奔赴这同一个战位：“她的事就是我们的事”。陌生的面孔不再陌生，坚固的柔情不再坚固，恐惧和冷漠的冰层开始融化。这是一场没有配角的演出，也是本年度最令人激动的一场演出，它体现了每一个音乐青年的决心：
我们不能再被动地等待社会的觉醒，我们要主动地承担社会的觉醒。
演出的第二天早上，我走访了沼泽位于海联路的工作点。坐到864总站后，我先拨通了经纪人林记的电话，两次他都没有接，我知道他还在睡觉，不忍心再拨。等了一会，我又打给主唱海亮，被我的电话吵醒后，他迷迷糊糊地套上衣服下楼来接我。他说昨晚大伙一直忙到了凌晨4点。
“我们赔了，但我们在培养人才”
93年，来自开平的海亮和阿来在广东工业大学读书时成立了沼泽乐队。96年，海亮回到家乡电台工作，在这里，他认识了沼泽日后的经纪人阿林。96年3月，“我的表哥不知怎么搭上了蔡枫华”（海亮原话），于是我们做了一场他的演唱会，很成功，于是决定在五四青年节做一场音乐节。当时为了审批能顺利过关，他们不敢把音乐节名字起得太露骨，所以报上去的叫“电声乐队欣赏会”。因为举办地点在一家名叫“南方Disco”的夜总会，所以海报上最后打出的名字就成了“南方新青年音乐会”。部门的领导们看到海报后，对他们的做法很恼火，认为他们说一套，做一套。海亮至今还记得音乐会那天下着小雨。观众们完全不懂摇滚乐，更不懂什么是失真吉他，但是当看到那么多和他们同样岁数的青年在台上演出时，他们非常兴奋，觉得“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参加第一场音乐节的基本都是广州拉过去的乐队。铁蜘蛛、盲流、与非门、吹波糖以及沼泽。王磊也参加了，“他还在台上吹箫，背着一个背包，当时他就有穿运动裤的习惯了”。乐队基本都是原创。哪支乐队有感觉了，就上去演两首，搞的是车轮战。不像现在这么正规，一支演完了换下一支。而且大家对音响的要求也不高。开平的第一场摇滚乐音乐节就这样出世了。
“其实文化局那些伯父的心地还是不错的，我们真正的阻力来自电台。”阿林开始分析台长只要一听到失真的音乐就不允许他们播放。“你们不能总放摇滚乐，你们应该多放一些俄罗斯音乐”。后来，“我们最激烈的时候进行了一次倾心的谈话”。01年底，先是海亮辞职。02年初，阿林也步其后尘
从96年到2000年，沼泽共组织举办了5场五四青年音乐节（其中99年那场挪至广州）。他们创造了广东原创音乐的一个奇迹，也鼓舞了他们身在广州的同行们。
96年，海亮和一个很有钱的同学合开了一家“追月”酒吧。“我妈妈很支持我。他们那时候每个月30，40块的工资一直攒啊攒啊，最后全留给我做酒吧了”（海亮的母亲因病于97年去世）。旁边有一座大礼堂，一群老干部经常在那里搞活动。后来有人投诉，说他们的音乐影响了老同志练气功。“追月吧”后来改名为“醉吧”，并开到了98年。终于撑不住了。“在一个下雨天，我们结束了第一个梦想”。他们喝光了酒吧里所有的酒，几乎都醉了，留下几个没醉的做护理。酒吧投了30多万，最后卖了6万5。“我们赔了，但我们在培养人才。开平所有的乐队都是在那里诞生”。海亮的语气中透露着对自己的肯定。之后，海亮又开了“力歌”工作室。沼泽的第一张专辑就是在那里录制的。搞乐队劲爆大赛时，他们就觉得开平已无法再开拓更大的活动空间了，他们开始计划向广州进发。
没有D.I.Y.，就没有我们
01年底，海亮和小辉先到了广州。两人分头在两家琴行上班。02年初，沼泽五个人终于集体落户广州。沼泽的第一张专辑终于浮出地表。海亮和小辉就辞去了琴行的工作。刚到广州时，乐队什么都没有。一搞促销演出时，什么器材都要向别人借，甚至包括电视（我很纳闷，问为什么，他们说，因为有些现场观众要唱卡拉OK）。150斤的音箱，要从七楼抬上抬下。楼梯又很窄。他们尽量让自己苦一点，也一定要多买器材。半年后，他们的家当已发展到10多只音箱。“但那时还是在七楼！”也就是那时候，他们知道了身体的重要性，他们每天早上跑步，练俯卧撑。然而搬音箱才是真正的锻炼。往往搬完后，“吃饭时夹筷子手都在颤抖”。同行经常向演出公司推荐他们，临了还不忘一句“他们很便宜的，很贱的价，几百块就可以搞定。”02年春节，他们去东莞参加一场百事可乐促销表演。那是一条步行街，车是不给进的。200斤的音箱，他们抬了200多米。他们的坚定就是这么一米一米磨出来的。“没人做，我们自己来”。谁都不相信，小辉现在用的吉他才800块。为了节省，他们五个人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床是上下铺的，典型的集体宿舍。在一个人人讲究独立生存空间的大都市里，他们却轻易地废置了这一享受标准。而那些美好的时刻，他们始终惦记着。他们现在很怀念楼下那个已倒闭的超市。“一块钱三个菠萝包（面包）啊！”
不过对沼泽来说，当初最艰难的并非来自生存压力，而是一些乐迷对他们的猜疑和不理解。在演出的海报上，他们的名字被涂掉，后面写着：乡下英伦摇滚，滚吧，乡下仔……在网上，有人这样发帖子：沼泽不是我们大广州的……XXX乐队万岁，沼泽去死吧……海亮认为这是一些乐迷对外地人的排斥。当初他也很沮丧，不解。但是他终于想通了，当然，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人于人的斗争，而且人本身就是一场善与恶的斗争。广州乐队过去有互相攻击的习惯。他们觉得现在玩乐队的人有误区，最好的引导就是让他们积极去思考。“不要人云亦云，不要跟着潮流转”，经过一年多的努力，他们终于用行动维护了沼泽的尊严。“他们不知道我们这么顽强”。现在，他们的工作人员已全部配置了电脑，迅速摆脱了一般音响出租公司的仓库化运作模式。当他们只能靠打电话、传真来与客户联系时，沼泽已用E—mail , QQ , MSN这些现代科技手段了。他们认为沼泽已走到了一个可以全新考虑音乐的地方。阿林开玩笑地说，“我们已经做到一路混饭，一路做音乐”。
一年多来，有两件事让沼泽学到很多东西。去年初七，他们去台山体育馆参加一场音乐会。当地有关领导也去观摩了，他们一看节目单，竟没有一首认识的，就要求他们唱一些拜年歌如《财神到》什么的，广州乐队没有一支同意翻唱。人家放话了，“你们也可以坚持理想，要就不要演了”。为了顾全大局，让别的乐队顺利演出，他们终于唱了……这短暂的耻辱可能就是长远的光荣。另一次是在去年8月，沼泽自费去丽江参加了雪山音乐节。在那里，他们真正扮演了一回D.I.Y.大使。当他们演出时，调音师根本就没怎么动弹，把按扭“全推上去就什么也不管了”（而在今年9月二沙岛法国国际音乐节上，情况几乎完全相同）。
还有一件让沼泽意想不到的事。他们的很多朋友在全国很多地方买到了他们第一张专辑的盗版，价格各异，从3块、5块、8块、10块、12块、到15块，海亮自己还花10块在敦和买了一张，但就在他打开塑料纸时，他发现自己的钱包被偷了。“有一个朋友花了30块，还是玻璃盒的（正版的都是纸盒包装的）”，海亮惊奇着，“不，是塑料盒的”，阿林纠正道。
玩音乐学会了两件事：一个是坚持，一个是爱。
问到“妹妹”的病情，沼泽向我详细地说明了。从丽江回来后不久，阿来的女儿，不到两岁的“妹妹”突然发低烧，她的父母坐车带她到3广州去省一院去看，教授说，不用检查，吃一些退烧药就行了。回到家，“妹妹”继续发低烧，又带到医院，发了三次低烧，换了三位教授，他们都说不用检查。去年10月，一次给“妹妹”洗澡时，发现她身上已长了硬块，带她到广东铁道中心医院一检查，肾上癌细胞扩散到三级，已经接近晚期。“妹妹”进行了六个月的化疗，但是今年初，再复查时发现，癌细胞已扩散到肺部。医生建议他们采取姑息式疗法（也就是放弃式疗法），但他们终于决定要采取积极疗法，哪怕只有最后一丝机会。他们每天上网查资料。香港的朋友也帮他们在香港找医生。医院找典礼，但他们不得不放弃，因为总共要花费一二百万。但他们玩音乐学会了两件事：一个是坚持，应该是爱。去年底，海亮也回开平陪父亲养病，一直到今年春节前才回广州。那期间，发生了很多事：非典、阿来女儿的事、伊拉克之战……还有一天，海亮在街上看到一对裸体男女在天桥上抱在一起，他觉察到社会上正弥漫着一股恐怖的气氛。“那时候，我在开平也见过很多醋”。海亮读了一些宗教的书，他发现所有的宗教都有一个核心，那就是信仰和爱。他认为信仰不是一种理性的东西。他就给阿来写信，鼓励他要坚持。在这种特定的时机，他写下了《惊惶》。在这首歌里，他想突出一个弱者的身份。一些人犹豫，不信任，不敢去爱。他们对爱怯懦。“世界上有很多很困难的事”，但我们即使悲怆，也不能忧郁。就在一个晚上，海亮在宿舍里为《惊惶》做键盘的编曲时，阿林给他发短信息说张国荣自杀了。当阿来看到歌词时，他哭了。经过了两个月的非难后，沼泽重新上路了。5月，他们的新单曲《惊惶》发表后，让很多人耳目一新。他们又走到了一个新的起点。
不知道是不是“妹妹”的求医经历启发了他们，他们在9月初创作了一张EP专辑《求医记》，用音乐揭穿了当今庸医借助合法社会途径大肆行骗的丑恶之行。中旬，沼泽与香港89268唱片公司签约。这时候，他们终于想到了筹款，但开始时怕大家没什么兴趣参与，后来和朋友们一说，大家都非常支持。《佛山日报》也准备报道“妹妹”的情况了。89268的工作人员、Beyond和广州叶世荣（Beyond成员）歌友会都已决定发起行动。香港太极乐队的吉他手邓健明还准备让沼泽为他写一首新歌。10月25日，他们在梭罗吧进行了第一场义演活动，11月初，他们将进行第二场，之后，他们会带“妹妹”去上海为她做进一步治疗。7日，他们在那里将参加一场亚洲音乐节。“我们知道可能筹不到足够的钱，最后也许还得去向朋友借钱。但我们一定要把妹妹的病彻底治好。”他们相信会有更多友善的人。他们的音乐可以感动更多的人吗？
前方有难，但终会成功
采访结束前，我问到了沼泽名字的来由。海亮说，刚开始，他认为沼泽指的是生存环境，但后来觉得社会其实就是一个沼泽（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们也许都误读了沼泽）。他读过艾略特的诗《荒原》，觉得社会不全是荒原，而应该是沼泽。沼泽是富有生机的，“最糜烂的也是最有生机的。人的内心也是一片沼泽。那里是危险的，既有善的欲望，也有恶的欲望”。谈到对广州的感受，他们表示还是很爱广州的，“最好污染再少一点”。
“妹妹”用自己的记忆方式给沼泽每个人都起了名字：企鹅叔叔、冰淇淋叔叔、眼镜叔叔和靓仔叔叔。他们是她爸爸的同事，更是她的亲人。等到某一天，她会知道他们的名字为什么叫沼泽。她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当工作时，每个人都喊她的爸爸阿来阿来时，她会问妈妈，
“他不是爸爸吗，为什么他们喊阿来呢？”
沼泽的阳台上有一只小鸡，这是从楼上掉下来的。它曾经跌断了一只腿，但是新主人没有抛弃它。它现在每天在天台上迎着阳光茁壮成长。它是妹妹的好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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