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为何起床?睡觉。为何睡觉?又起床。为何又起床?两次清醒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段时间是怎样过去的?为什么我不能在早晨,在浴室里,在镜子前,平静的刮去我脸上的胡子?
世界扭曲着,我可以看见扭曲的身体下面漫射出的扭曲的色彩,而这色彩又荒诞的变成世界扭曲的催化剂。这就是两次清醒之间我看见的,我却不知道在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我熟悉的楼顶跳下去,我一定会死,我熟悉它的高度,没有人可以逾越或者幸免于那段距离。可我还是义无反顾跳下去,我死不了。我熟悉这个梦境,梦有梦的规则。我一定会在空中某一点处滞留或者清醒,现实有现实的规则。梦逃不出现实的掌控。
我没有清醒,却永远的滞留在距离楼顶最远的地方。我摔死了。梦打破了一贯的规则,就象现实也无法守住贞操一样,规则背叛着,站在现实与梦之间的地方,不偏不倚,随时准备离开。
我看见,我摔死了。血从白衬衣包裹的身体下面流出,满地都是。我抬头看看一分钟之前站立过的天台,还是老样子。四楼阳台上的男人的内裤和女人的胸罩静静的吊在衣架上,水滴滴答答强迫着下坠。七楼窗前总挂着一件印有列侬的黑色衬衫,我摔死的时候,它正安静的呆在一颗钉子上。
我走过去,害怕如果此刻就走开也许会就此忘记我的样子,真的看一眼就少一眼了。赶紧火化掉吧,留着干什么,怪占地方的。我蹲在我流着血的身体旁边嘀咕,我怎么瞧着就一阵阵的恶心。我原来是这么见不得人流血。我才知道。
我一口气跑到刚才出事的天台,我象柯南道尔一样寻找着关于死的蛛丝马迹,认真一点,那毕竟是自己的事儿。我大着胆子靠近我最后一刻站过的地方,我确信我根本没有胆量朝下看一眼,更别说跳下去,熟悉我的人都是知道的,我是连海盗船都不敢坐的人。我会心慌,会呕吐,腿会打哆嗦,我就这么点儿出息。
我还是大着胆子向下看了一眼,我只是想看看我的身体是否还在那里,又或者我想看看身体里流出的血是不是红色。也许我根本就是想看清楚吊在那个四楼衣架上的内裤究竟是不是男人的,而那胸罩是否有蕾丝花边,或者列侬到底长什么样子,毕竟这里距离它们近些,毕竟这些才是我长久以来一直关心的,而我就这么点儿出息,你也是知道的。
该死的梦,居然跟人学会了欺骗。我咒骂着,用0.01秒的速度向前伸出又向后缩回我可爱的脑袋,我什么也没看见,除了内裤,胸罩,还有列侬以外。我不得不重复上面的动作,好奇吞噬了我的心灵。真的什么也没有。别说人的尸体,给我一个显微镜,恐怕连蚂蚁的尸体也不会看见。我着实让梦给欺骗了。
吃一堑,就得长记性。我怎么屡教不改?梦已经欺骗过我两次,两次我都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还是会受骗。是我幼稚,还是梦狡猾?
那次受骗我记得比较模糊了。
梦给了我一个女人,谁知道是不是女人呢?我就这么点儿出息,除了用个女人引诱我受骗,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把我诱惑到受骗的地步。一定是个女人。
那女人很瘦,营养不良的样子,我怜惜到最后开始象看护病人一样照顾她,我累极了。我是有企图的,我的企图低级而粗俗,如果我非要让我的企图高雅,我只有向你说说亚当和夏娃的故事。高雅的,我就知道这个。
我觉得我累极了。我发现这个情况之后,迅速告知自己这是个梦,别那么玩儿命,现实中有更加严峻的事实等候着我呢。明儿天一亮我又要上班,还得工作,我必须谋生呀。所以,我干吗对着个幻象无微不至,我犯不上。我蹬蹬腿儿,可是没醒。
我心甘情愿的照顾那个瘦弱的女人,好像刚才是用别人的脑子想了想关于自己的问题一样。我乐呵呵的瞅着躺在病床上女人,床单很白,被面儿很白,她的脸也就那么白。我就这么着吻了她一下,我不觉得我象个禽兽,我没有趁人之危。我只是情到浓时自然流露而已。还装什么纯情,还解释什么,我照顾她就是为了这个,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我一马当先。
发展是硬道理,道理也有行不通的时候。眼瞅着她康复,快的压根儿想不到病去如抽丝这句话,好了,痊愈了,幸福的生活该来了。结果她走了,没来由的走了。应该是没了,我根本没看见她走的方向,眨巴眼儿功夫,没了,就连化成蝴蝶飞走了的假话也不愿意告诉我。这女人要是狠起心来,十个汪精卫也抵不过。就这么,我被骗了,骗走我好多感情,1%的真实以及99%的虚假,足足骗走我百分之百的感情。
自那以后,每次睡觉前我就告诉自己别相信梦,尤其是梦中出现的女人。我虽然一无是处,但终归还是有一点儿决心。我不会再受欺骗。
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想发生就可以不发生的,这时候,我发现我手无缚鸡之力。现实中无法把握的事情,在梦中同样无法把握,甚至还会残酷的重复,吃一堑,还会再吃一堑。所以,我又被梦欺骗了。
楼下的空地上什么也没有,街道,汽车,公路照旧都是蓝色,蓝的有些陈旧和潮湿,象街边老女人眼中的泪水,一口干涸的井偶尔渗出的了几滴水。
我总是穿着一件白衬衣在梦里生活。两次受骗之后,我坚信我穿的衬衣是红色的,和我看到的身体下面流出的血有同一种颜色。
楼顶的天台有孩子们遗留下的跳房子游戏,从1到10,我依次跳着,快乐极了。我累得汗流浃背,跳到第10格的时候,我仰面躺倒在天台潮湿的地板上。我看见天线杂乱无章的竖立在天台四周,高高低低的,像一个个钉有死囚的十字架。天空一只白色的鸟飞过。
我终于长了记性,没有第二次受欺骗。
我在下坠的时候清楚地看见我穿着白衬衣的身体下面流淌着鲜红的血。
我确信那个挂在四楼衣架上的内裤是男式的,而那胸罩的确有蕾丝花边,甚至还闻得见肥皂水的香气。
我终于知道列侬长什么样子。
在接触地面的刹那,我清楚地看到那件内裤和胸罩一起浸泡在肥皂水中的样子,我飞快的将其储存到我即将被释放所有记忆的脑海里,我就这么点儿出息。
我用身体丈量着楼顶与地面的高度,我却没有办法把这个精确值告诉给关心它的人。
我听见颅腔里一个沉闷声音,好像还有话要说。
我快乐极了,类似玩跳房子游戏后精疲力尽的快乐一样。最先没有知觉的是我的双腿,然后是肩膀,是胸部,最后是头,是我赖以思考的头,高尚的也是卑鄙的头。没了知觉。
梦终于没有欺骗我。
梦是没有办法解释的。我所知道的科学的解释来源于多年前备战高考时的一篇阅读理解。
巴甫洛夫关于梦的解释是这样的:在人的大脑里面有许多种皮层,其中有两层分别是记忆兴奋层和记忆非兴奋层。当一些事情反复出现或者偶然出现却记忆深刻的话,就会留存在记忆兴奋层中,当然它们也会被渐渐遗忘掉。相反,那些只出现一次或者不会引起你注意的事情或者人,他们只会暂时留存在你的非兴奋层中间,等待你忘记。然后,当你在睡觉中做梦时,记忆兴奋层的事件和人就会不规则的排列出现在你的幻象中,不同的时空,不同人,不同的故事。
这就是梦。这就是关于残留在大脑兴奋皮层的一些还未被遗忘的文字。
我是在凌晨4时完成上面的纪录,写完的时候,感觉有些冷,南方终于让我感觉到寒冷,我知道,我的心依然留在北方。我就这么点儿出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