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反面
麻雀在飞行中排泄的余响惊醒了沉睡的娄男,残余的梦境有如锈蚀的沉渣,眨一下眼就从虹膜深处的积水中浮起;透过那些暗红色的断片,他瞥见窗外一闪而过的卡车车厢里,一个精疲力竭的女高中生睡倒在几颗碎石上,陈旧的裙装在阳光下浮起刺眼的白色。在一个醒不来的梦中,她变成了一个丰腴的妓女被纸醉金迷的街区团团围住,在暗室里泥泞的镜子前沉醉于自己飘忽而沉重的步子。娄男脱掉插在石灰里的长靴,爬上了穿过烟囱的脚手架,眯起眼睛欣赏一架架首尾相互咬合的永动机在湖水中央不停地旋转着。光滑如镜的湖岸上,几个从头至脚密封在雨衣里的公务员艰难地蠕动着他们的手,乞求娄男走下来为他们画出五官,娄男让他们的脸紧紧贴成一排:“等待吧,在一根布满铜绿的电缆上将会生出你们毛茸茸的嘴,”他撮起嘴来吹着漫天洒落的光斑:“阳光真好,我多么希望能钻过对面的窗口,爬进那间注满了水的屋子。
娄妹从窗外昂起头来凝视着他,背着的手里藏满了挣扎着要向阳光中翱翔的肥皂泡:“那间屋子前总有一个依稀可见的菜摊,在夜里他们的胡萝卜散发出诱人的闪亮和芳香,一个小孩子借着那萤火虫般的微光,翻捡着堆积在一个盒子里彼此怒视的脸。”“就在刚才的梦里,我去了一座四角形的建筑,洗手的声音在尘灰满地的大厅里震响着,两侧的走廊旁里拥挤着遍身潮湿的人,我去询问那些疲惫而焦灼的可怜汉,每个人告诉我的都是相同的名字。”娄男轻声地低语着,目光沉浸在下方的世界里,地面上,柔嫩的爪子黑压压地连成一片相互攻击,多汁的一面朝着太阳,果冻一样晶莹闪烁的巨大树冠在风中如同篝火一般散开。娄妹的背影随着夕阳的褪去急速地膨胀着,给余温尚存的街道、公墓、和楔形的断桥蒙上了一层庄严的阴翳,直立起来切过娄男低垂着的白皙而温暖的眉心。
“你看见我的新裙子了吗?”娄妹问:“我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今天为什么鸡蛋上方会白雾茫茫。”“你让我想起刚才从窗前路过的一个人,但和你相象的不是她,而是她腰间一片白得可怕的雪花;她身边挤着一群头上冒出浓烟的大夫,争先恐后地想用镊子夹出她眼皮中的铁屑,但她什么都没有看见,径直走进了一张鲜艳的渔网里。”娄男的头继续向低处垂去:“刚才你在路上有没有遇见她?她告诉你路的尽头有一幢狭小的房子,那些带着花边扭曲了的塑料板支撑不住蓄满了水的屋顶,就快要坍塌下来了。”“她是一个人来的吗?”娄妹抚着自己耸出衣领的脊骨:“还是,只不过是你的一些预感?”说着娄妹又轻轻地迈开双脚向室内里去了,又粘又软的裙子嘶嘶地叫着裂开来:“从早到晚,我只看见了一个老人睡在我的衣柜上,粉红色的身体裹在一堆纱布里。”“一个用假牙搭成的人,”娄男从逐渐冷却的脚手架上一步三颤地向下爬着:“在月亮出现的时候就会叩我们的门。”
娄男的床上落满了洁白的灰尘,他记得那天晚上街上站满了被造化捉弄的人,因为天空成了一片污油,而月亮是因为挤压而渗出的汞液。趁着零点时分,娄男去追逐按时从手表里飞出的一只苍蝇,娄妹把那些灰尘悄无声息地撒在了他的床上,在那之前它们整天都被兜在她的裙子里。从那夜以后,他再也没有上床睡过觉,“但是以前呢?以前恍若隔世,好像我的生命从那一夜才开始。”娄男沉吟着,回味着那天晚上娄妹从床底下蛇一般探出来的头,但娄妹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厨房里又飘出了彩霞,”她的嗓音模糊而飘渺:“我疲倦的腰间鼓出了血疱,多么想休息一会儿,但椅子却隐没在无底的黑暗里。”于是她推开门走了出来,娄男看见她眼睛中闪烁着的锐利碎片,才记起她的身份值得怀疑:“你常说自己有多么美,”他说“让我总联想到你是一张旧麻布上粗糙的纹理。”“开门的时候我闻到一股芬芳的气息,”她笑了笑:“你的屋子像个冰窖,而我的屋子是一张腐烂的玻璃面具,都没有飘出任何味道的理由,所以我看是推门这个动作产生了香气。”“你别想蒙蔽我,”娄男用一个狰狞的笑回应了她:“自从我们的房间不断消失以来,只剩下了这么一间就要倒塌的小屋,那是你自己的气味。”“你不相信么?”娄妹拉扯着额头上布满的黑色折痕:“我再推一次给你看。”但她并不起身,只是不停地用手纸揉出眼睛里的碎片。
“你要不要吃东西呢?”娄男再一次醒过来时,半边脸已经在桌面上被自己压得骨折:“冰箱里有两颗失重的鱼眼,还有一簇从食品架上生出的蓝色蘑菇,幽深如同海底。”他又重复了一遍,才发现娄妹已经不在了,而他的闹钟被凿出了一只狭长的眼睛,不停眨动的眼角上堆满了鲜红的油漆。外面传来了石头响在铁钻上的声音,“有人想在窗下开凿一条沟渠,”娄男喃喃自语着:“好引来流满山谷的鸡汤冲垮我的屋子,他们常说有两个女人的头发和肚兜就藏在我的地板下,可是谁有知道关于她们的往事?只有我还记得许多年前她们在铅制的滑轮组上绞死了自己。”“你太多虑了,”娄妹一只惨白的脚从床底下伸出来,上面叮着两只翅膀粉嫩的回形针:“那不过是紫红色的尿液浇洒在铸铁上的声音,你听,淅淅沥沥。”
“你在那里做什么呢?娄男走过去,其实谁想知道答案呢?只是蹲下身来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脚,炼乳沿着干枯的脚趾从磷光闪闪的脚面上流下来,如同蜗牛在瓶壁上涎行的痕迹。“你听说过寻找自己鼻孔的人么?”娄妹沉闷的声音从床下传来:“那个女孩,她一直都以为只有在床下才能寻觅到那个小巧玲珑的东西;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说了这则众说纷纭的轶闻,但我刚刚才意识到那可能就是我自己的故事。”“我也做过这样的事,”娄男跪下来擦拭着她的脚:“当时一个全身闪光的小男孩提着花篮跑入了床下,我花了两天两夜在昏暗的潮气中寻找他,但却只能听见他尖利的呕吐声,我怀疑他仍然在那里。”娄男顺着娄妹的脚边朝床底钻进去,但刚刚爬到一半就已经沉沉睡去,随鼾声从帘幕下涌出的是大群的隐身人和滚滚的灰尘。
“记得我是什么时候来的吗?”娄妹蹲在地上吃着橘子,把橘皮插在身边装满了泥的花盆里:“那一天火山大爆发,喷出成千上万的影子。”“人们都说是我害死了你,头发被埋在地板下的人中就有你,也许更复杂,那两个人都和你有什么关系;但是,死亡又能阻止得了谁呢?”“你说得很对,不然你也不会整天睡在这里。”娄妹尖锐刺耳的笑声中,玩具猪在门口裂开了,但还保持着仓皇出逃的姿势,金边眼镜从乌黑的脸上滑下来摔得粉碎。“我看你总想到床底下去,是要寻找你那天遗失的东西吧,”娄男长叹了一口气:“其实我能害死谁呢,完全是那两个人相互残害的结果,要害也只能害死我自己。”娄妹站起身来,并不答话,弱不禁风的颈子在雨中飘荡着:“我的身体很脆,但我必须抑制住想它的欲望,否则就会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身体。”“我早就意识到了,很早以前我就开始注视那些粗布上连绵不断的纹理,我不知道从那时起是否还做过其它的事情。”“你没有做过,”娄妹恶狠狠地说:“我再次回来的时候,仓库里会有一个穿黄衣的人,像舞狮一样舞一只瘫痪的母鸡。”
“我走后,”娄男回忆着娄妹的话:“会有一个披着雨衣的女人来找你,雨衣那么宽大,像蝙蝠在飞行中舒展开的翅膀,这完全是为了衬托她的娇弱,她也的确是个小巧的女人,可她总喜欢说:‘我有一个雄性的灵魂’。她会在一个大雾弥漫的早上敲门,水珠挂满在她的腮边,那是为了激起你的怜悯。”“的确是这样,”娄男对着坐在角落里发愣的女人说,她目光呆滞而寒冷,双手用力拧着发稍里的水。“我看你是长途跋涉才过来的,冷风、白雾和灰蒙蒙的云包围着那条终年积水的道路,剧烈的咳嗽让你的胸脯变成了碎片。”娄男转过脸去对着她:“你不想喝点什么吗?我这里有鱼的涎液,打开盖子就会传出蜜蜂临产时的嚎叫声。”“没有必要。”女人冷冰冰地回了他,听起来就像昆虫在罐子里的嗡鸣:“路上没有什么水,只是到处丢弃着被煮熟的双手,平静安逸得像树上落下的金黄色果子,没有一丝对造化的抱怨。至于胸脯是否变成了碎片,我无法得知,因为我从来没有脱下过自己的衣服,不过倒确实听别人说过:经常有陈旧的灰尘从我的袖口里流出来,而我坐过的地方总是会留下一层细小的霉斑。”娄男盯着她的眼睛,目光闪亮起来:“你的眼睛是属于另一个人的,那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了,她的头发埋在地板的下面,你想不想看看?”说完自己惊慌地笑出吃吃的声音,女人依旧冰冷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土地是金黄而松软的,和我以前来的时候一样,”女人把头转向窗外时露出迷醉的表情:“上次我经过这里的时候,正在做一个梦,现在我常常想:如果那个梦不醒来,一切就完美了。”“做梦是每个人生活重要的一部分,我在这方面经验不少。不过我也很想听听你的梦呢。”“在梦里,我换了另外一个名字,因为我是一个如此纯洁的人,所以理应有个纯洁的名字,”女人把窗台上生出的鸡眼一粒粒弹入外面的雾气:“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哦?那你不妨把纯洁的名字说来听听,不管它是哪里来的,我都可以毫无顾虑地这么称呼你。”娄男打开冰箱,漂浮在里面的一张笑脸惊恐地背转过去,背面是用马赛克贴出的一张断头红心J。“我想了很久,一路上我都在想这个名字,但没想到的是:它被我忘得那么彻底。”女人恢复了冰冷的表情。“那现在的呢?”冰箱门又砰一声被关上,里面传出一阵铿锵而轻蔑的笑声。“我也不记得了。”“是叫牧垂吧,她的头发就埋在地板下面。”“你的记性不错呢。”女人也颤抖着发出一阵轻蔑的笑。“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了,看来我们要动用一些非常手段来寻找食品,”娄男语气坚定地哼哼着:“从黄昏时分天气的转换中我们可以汲取一些有用的营养,等着,风暴马上就要来了。”
“我来不是为了吃吃喝喝。”女人打断了他:“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关于光明之塔,你还记得那个地方?那个国家的人终日朦朦胧胧,把树都种在湖水里面,却在山岭上建了发电站,结果因为有一半的机器逆向旋转,发电站很快就在卡巴卡巴的响声中变成了一堆钢铁零件。那些齿轮和弹簧都快要锈成泥巴的时候,他们又把那里错当成公共车站,成百上千的人站在那里伸着落满蚊子和鸟粪的脖子等车。当然喽,一辆车也不会来,因为司机也在那群人里面呢。一代人就这样等死了,但人们真可谓是前仆后继,现在还有黑压压的一片,瘦骨伶仃、衣衫褴褛,在满地的尸骨和毛发中继续伸脖子呢。”“哦,我当然知道,所谓光明之塔不也是这群人建的么?那不过是根拇指长的小泥橛儿,他们却偏说自己的老王在幽深的塔底被镣铐锁住,动用了六个骑兵团终年累月地绕着它尘埃滚滚,还要我们为他们祈福。不过在我看来,哪里有什么骑兵团,不就是几头肥猪卧在毒辣的阳光里打盹儿,偶尔伸出脚搔搔自己的耳朵。”“光明之塔是的确存在的,只不过我们上次走错了地方,而我和它的邂逅是在我们分手之后。我忘记了时间和地点,只记得一阵宏大而凄惨的钟鸣像是死鸟突然叫了一声,把我的视线提升到无尽的高处,我看到它在一团火样的雾气里露出庞大而松散的尖顶,那是用炮火向高山引爆的雪崩。我的兴奋难于言表,眼泪在脸颊上冻成了冰冷的甲壳。是的,一瞬间就在脸上耗尽了所有的表情,所以你今天只能看到一张麻木的面皮始终无动于衷。”女人朝娄男眨动着大而无神的眼睛,语调带着一种背诵公文的烦躁和疲倦:“我想你应该和我一起去寻找有关它的线索,因为它的存在是确定无疑的。”“我只想睡觉,”娄男打了个哈欠:“如果你困了就睡在床上吧,小心踩破地上鼓起的红色肚皮。”话音刚落,娄男便听见女人的嗓子里传出一声鹧鸪的低叫,他惊讶地转过头去,女人的脸依旧蜡黄,瞪着一双木偶般的眼睛。
“其实今天没有什么风,”娄男望着窗外讪笑起来:“你今天想睡哪里呢?还是不要一动不动的好啊。”“当然是睡床下,”女人站起身来:“还能睡什么地方?我很快会消失,你也一样。”说着便一径走到门外的夜色里面,马上有一阵咕咕的叫声从黑暗中传入娄男的耳道,似蛙似鸟,混沌不清。“喂,你要去哪里呢?”娄男朝着外面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当然是去找床,”女人的声音微若游丝:“难道睡在你屋子里那架断了的墓碑上不成?”说话之间已经拿着一只多头壁虎走了进来,紧扣的手攥得它双眼暴突:“它会学蟋蟀叫,你听。”说完便用力一捏,壁虎发出一阵临终的哀鸣。“出去这么一会儿你就换了眼睛。”娄男谨慎地打量着她,拿起桌上的墨水瓶:“我一直想为你画一张速写,但总害怕发现最后画出来的是一只脱了毛的鹳鸟,透明的肚子里面装了很多蛙,所以一直没有动笔。不过今天我决定了,要一直画下去,决不手软。”娄男把墨水倒在桌子上,用手指心不在焉地涂起来。而女人坐在角落里垂下了头,发出轻微的鼾声。
“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娄妹的身形从门外一闪而入:“你有没有问她是否计划一睡不醒?”娄男摇摇头,手指不间断地在桌面上涂着:“小声点,我正在画她的肖像。”“原来她是一条穿着铁裤的鲶鱼。”娄妹点点头:“这几天发生了很多大事,一只下半身是红蓝两色丝绸的天鹅从空倒着掠过,有人说一只带满珠宝的胖手扼在它的脖子上,最后飞进了我们的屋里。”“你的包里背了些什么?”娄男的眼睛并不离开桌面:“看起来像一包铁丝扎成的汤圆。”“涂上各种颜色的锁孔,它们在阳光下的反射真是绚丽无比,我这几天一直打扮成一个疯教授在各处徘徊,就是在寻找这些我们可以用以精细研究的东西。等我们弄通了它们的结构,就可以把家家户户的门都打开,把让我们眼红多年的布偶全都劫掠一空。”“我画不下去了,”娄男直起腰来大声地说:“我发现我一直在画的其实就是一个孤零零的鼠洞,深不见底,里面响着骇人的风声,这样下去是画不完的。”“我真不明白她是睡了还是死了。”娄妹说:“像一颗灰尘,没有一点声音。”“她带来的是光明之塔的消息,你并不明白,”娄男说:“她在是塔倒塌的时候出生的人,现在早已经没有那个地方。”“冰箱里还长不长雀斑了?”娄妹问:“我想吃几个白苹果解解渴。”“没有了,我们不是常看见有两条肉虫坐在公圆的长椅上休息么?它们现在就在里面,已经吃光了所有的东西。”
在热烈的交谈中,他们并没有注意到那个女人已经醒来了,就在他们身后冷冷地笑着:“坐着睡觉让我越发困倦了,我想我应该去床上睡一会儿。”“是么?”娄妹转过头来:“我和你一起去。”“你不是要睡在床下的吗?”娄男问道。“我怀疑床下有一把咬人的指甲钳爬来爬去,”娄妹狞笑着:“你仔细听,今天会有人死在那里。”于是她一直手拉住那女人朝床边走去了,另一只手里拎满了鲜艳的凶器。“你不脱衣服么?”娄妹看着一只脚正朝床上踏的女人。“我从来不脱衣服,这就是所谓的习惯;你怎么也不脱呢?不必理会我的。”“我不知道自己身上除了衣服,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上床吧。”她们像猫一样爬上床,并列着蜷缩在雪白的灰尘里,一阵面粉般的烟雾飘扬起来,不知哪一个喵喵叫了几声之后——这也是习惯么?便悄无声息了。
娄男又走到桌前看着他涂出的墨迹,“到底是什么呢?”他手扶着下巴陷入沉思里:“其实什么都不是,如果硬要说像什么的话,那就是我自己。”娄男看见窗前琥珀色的薄雾里,坚硬而卷曲的蜻蜓翅膀在漫无目的的翱翔中撞来撞去,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韵律,他明白黎明已经到了:“我实在是困倦了,已经错过了睡觉的时间。”娄男在桌前端坐下来,准备闭上眼睛,然而一阵低沉的喉音又把他从朦胧中惊醒,他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两个女人躺着的床下不见了她们除去的鞋子,而床上也只剩下一个人的形体。娄男第一次尝试张大他的眼睛,但仍辨不出她是哪一个:“衣服都不见了,而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们的身体。”他自语着向床边走去,一大群麻雀惊奇地从布满墙基的三角形鼠洞飞出来,塑料的翅膀扑扇出热水喷在死灰中的骚响。娄男俯下身来观察着她的脸,那张脸平静而青紫,没有一丝气息的鼻孔和嘴角正渗出冰凉闪亮的液体,但并不属于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原来这是我自己。”娄男终于认清楚的时候,又一个黑夜已经降临了,他发出一阵恐惧的笑,笑声水波一般消散在溢满房屋的无色泡沫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