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君心凉薄与凄冷间,渐无言。奴举颜,当下心却,终至老。
其实我一直都在跳舞的,小小的腰枝扭动着,在我一直冲您安静微笑着的影子背后。
在我一直冲您安静微笑着的影子背后,其实我一直都在跳舞的,小小的腰枝扭动着。
君大概看不见,我的舞蹈是如此透明和无声无息,悲伤的急流越汹涌微笑就越沉静,舞蹈就越剧烈。还好,我从来就没有疲倦过,我也从来不怕疼。
我是异国的战利品,被俘虏。我的皮肤透明泛白,眼睛碧绿碧绿。我不讲话,我不懂得这个古老国度的语言,我象个哑巴。为什么那些黄皮肤的人们望着我,指指点点的样子,我做错了什么吗?我不晓得用筷子,我没有见过如此宏大的宫殿。我被套上粉红的羽翼轻纱,被箍上紫堇的小绣花鞋子,栗色的头发被扎出高高的鬓发,缀满摇曳的头珠。
君,当我作为一个进贡的物品呈现在您的面前,您是如此讶然。您围绕我,眷赏我,冲我的鬓发呵气,证明知觉的真实。
君,我是真实的。不是妖。我是碧绿眼睛的女人。
君,在您冲动地注视我的瞬间,我体内的女性意识又汩汩而流,那些毫无拘束的生命体渐渐凝缩。我的影子忍不住在无人的地方起舞。我又怕自己是妖,我的影子总是若无其事地在人群起舞,有时候也跌倒,跳到出血。
君,您的眼睛什么时候开始疼的?眼睛里,一圈又一圈的旋涡荡漾开来,我感到了真实。
君站住,君站了好长时间。我一动不动地跪着,血液倒流,四肢僵硬。君没有排开众人来牵我,我亦没有抬头望君。君说话,但是君说话我不晓得。一句也不晓得。君一动不动的威仪,象笼罩宫殿的力量,牢牢地拽住我,无法动弹。
我用眼神在君的靴子底下划了十字。民女懂巫术,但不是巫。君是古老国度的神秘君王,君心有错乱的孤独。
大殿四处生风,君,您皇袍鼓荡,飒然作响,心内寂寥。您拿君的力量与民女交汇。君再无言语,帝王威严深处柔弱似水,顺流而下。
民是妖女,鼓惑君心。士兵围住,拽住。我不挣扎,望君。君低头无话。
四周冰冷严酷的龙目,倒影您的爱怜。
我被带走了。影子在原处跳舞,到处是脚印。大殿依然四处生风,君皇袍鼓荡,飒然作响。
君心在。君心满是爱怜。
道士念念有词。道台的鼓声轰鸣作响:诱惑君王魂魄的妖女,挤出血,趁热饮尽三杯。万万不得与妖交媾。
君,我透明皮肤下的血依然鲜红,溅落雪白的瓷器。我不疼。请君饮竟我血,我心,我意。
君,您饮了我的血,便不再被鼓惑,不再为我爱怜么?
鞭打,礼仪,使用筷子,绣花,弹琴,宫墙有多高,花木有多深,无数无数。还好,我从来就没有疲倦过,我也从来不怕疼。
又一次遇见君时,已是鬓发四溅,衣杉粗陋,浑身暗伤。肌肤依旧透明眼神幽绿。
君和妃子们在花丛中游赏,蝴蝶上下翻飞打翻春光。您沾染满身春色,在花丛中吟诗。
我不懂得这个国度的语言,我不懂得君的诗,亦明了君心。无边风流覆盖了无边春色,花丛阴影中,谁人舞步踉跄,已无法延绵。
君懂,君不懂。君不懂,君懂。君似乎没有把眼光放我身上仅仅那么一刹。连一个回避,都那么刻意。又有恍然失控。妃子们刺耳的笑声突然出现真空。您欢乐多情的诗作掉落花丛中,融化在泥土里。
君懂,君不懂。君不懂,君懂。
“君,”我在心底说,“您诗掉了。”
君在花瓣上作诗一首,离开后,白色的芙蓉花瓣从容展开。我不懂得这个国度的语言,芙蓉花瓣告我,君心威严而娟好,如水,如磐石。
宫幕无数层。日子黑暗漫长如甬道。
异国我的青春浓烈绽开,如枝如蔓缠满毫无尽头的思恋。
我知,
君心威严而娟好,如水,如磐石。君无处不在。在宫殿,在台阶,在扶手,在日落,在哀伤的龙的双目,在柠檬黄纱帐的卷摇,在繁书浩佚的昏黄,在发兵千指的案头。
我知,
君始终注目,目光波澜如仪而皇袍鼓荡,飒然作响。
君在白色的芙蓉花瓣深处作诗,秋至花谢,到某个有雪盛开的黄昏。
君在殿台凝望。君的眼睛依然疼。就算甚么也无声,我知。
我的舞步,如影随形,没有痕迹,却雪地印下血迹。
君,我不是妖,我是简单的女人。宫墙暗红,无声无息。君枉有后宫佳丽三千,却无法与深爱女子亲腻。至此,君心凉薄与凄冷间,渐无言。奴举颜,当下心却,终至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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