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人的爱情经现代化处理后,总是比现代人编的东西强效得多。
在看到这东西之前我一直没留意过唐太宗李世民还有一个如此强悍的女儿高阳公主,
演出这幕中国古装版《钢琴别恋》。
我倒想看看这位叫辩机的和尚儿到底帅到什么程度。
按那气质,在现代可以当至少十年偶像了。
难不成,就像西游记里的唐僧?嘿。
作者:蓝色杨
高阳没有想到,今日便是她在世上的最后一天了。
她本应该想到的,从她决定怂恿自己的嫡亲兄长李恪谋反的那天起,她的心已经死了,不,从那一日法场的暴雨冲淡了满地的鲜血,她就没有真正活在这世上了。这么多年的苦受得有些无谓,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报复了谁。
他的眼晴象是郦山上的天空,清澈得几乎湛蓝。她看着飘舞的白绫,和窗外的那抹冷冷的碧空,深冬的寒气水一样漫过宫室,她忽然觉得这宫殿太大了,大得无边无际。
如今她只是一个美丽的魂魄,飘荡在大明宫之上。那白绫空荡荡地飘在冷风里,她看着,恍惚着,死去原来是这样简单。那具宫人们围着忙成一团的躯壳里已经没有了她,她不知要到哪里去。
她不知道他在哪里。
从敞开的窗子,她看到了她的皇兄李治正在凭案而泣,他哭得很伤心,她想,他已经知道她的死讯了。其实她并不恨他,她非但不恨他将她处死,也不恨他登上皇位,虽然她是因谋反而被处死的。他其实对她很好,他们并不是同母所生,但在所有的皇妹中,他真心爱她。
是她害了自己同母的亲哥哥,李恪应该也在今日被敕令自尽。可她真心同情的却是这冷冰冰的大殿上痛哭失声的李治。他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高阳会反,即使是李恪登基,也不会比他对她更好了。
她反他,只为了一件事,他是父皇钦选的储君。
她的父皇是四海咸服的大帝,是千古颂扬的明君,她曾是他最心爱的女儿,他把她嫁给了房玄龄的次子房遗爱,是因为他信任这白首皓发的老臣。他相信,即便是自己百年之后,房氏一家仍肯善待他这娇纵珍贵的掌珠。
高阳,这是他为她取得名字,这名字烙在她的骨髓里,她高傲如凤,耀眼如阳。她身上有两朝的皇室血统,她的母亲是前隋公主,国破家亡之际,遇到了当时尚是秦王的李世民。杨妃美丽而雍容,她的风仪酷似母亲。
她更爱的是她的父亲,他是如此地宠爱她,总让她记不起这是大唐的天子,万民的君主,即使她嫁入了房家,最多三日不见,她一定会奉诏进宫的。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恨他入骨,至死不消。
但这是事实,她已经死去了,如果灵魂依然有爱恨,那么她仍然恨他。
辩机被处以极刑,直到最后一刻,她仍然不肯相信,一向爱她如命的父皇会无视她的痛哭哀求,歇斯底里,将他送上了法场。
腰斩!
辩机被斩成了两段,她的心碎裂得无法收拾,她依然活了下来,是为了报复。
那盛大隆重的嫁仪让她兴奋又期待,领受恩仪的房家却是诚惶诚恐地迎接这皇家最璀灿的明珠,房遗爱本是七尺昂藏的男儿,但面对高阳,他却卑微得如同脚下的尘芥。他不敢直视眼前彩绣辉煌的新娘,畏缩让他显得矮了一截,高阳在注视他的第一眼时便失望到了极点。
其实房遗爱并不比其它人更加渺小,只是畏惧让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显露过本色,也许在多年以后,高阳也会慢慢地发现他的可爱,可惜命运没有给这一对夫妻这样的机会。高阳心情郁闷,她虽然是出嫁的皇女,但郦山上的别宫仍然为她保存,婚后不久,她第一次上了郦山,上山的时候,满目的葱翠在她的眼中如晕了一层灰雾,然而就在下一刻,她遇到了辩机。
满天满地的色彩都鲜亮了起来,有如神迹,有如再一番造世。谁也说不清那种感觉,象是等待了千万年的轮回,枯竭了上百世的生命,忽一日的风动花开,这世上没有几人能够有这份机缘。
她看到了辩机,胸中充满了温暖和畅意,却在那一刹那失去了她的高傲。这原本是她永远不会失去的东西,是她至高无上的父亲纵容的特质,然而,她宁愿匍匐在他的脚下。
他象是这山中的神祗,他有着世人不可能有的清澈眼睛,那如同一片瓦蓝的天空,如同初出世的婴儿的眼睛。高阳知道她的明眸可比天上的朗星,但映照在他的眼珠里就象是两片暗淡的贝壳。他只穿着一身灰色的僧袍,站在林子里,阳光稀疏地穿过叶子,他的身上明一处,暗一处,他望着高阳,就如同望着这绿色的松叶,林间的小鸟,远处的山峦。他没有微笑,但那神情的祥和却是比微笑更能让人心安,在他面前,没有公主,只有一个有些忧郁的女人。
那时高阳并不知道他是辩机,不知道他是法华寺的主持,是大唐最年青的“缀文大德”,是玄奘法师最器重的僧人。如果他走上街头,行过的土地会被信徒们取回家去供奉,听他讲经,会有半个长安的人拥进法华寺的门槛。
大唐最美丽和高傲的公主不是拜倒在一位有道高僧的脚下,而是拜倒在她此生最倾心的男人的脚下。
她爱他,象是顶礼膜拜一般的心境。他不仅仅是她的爱人,也是她心灵的主宰,魂魄所栖,心神所念。高阳从此活在世上,只是为了有辩机。
他是这世上不染尘埃的佛果,而她却是人间最性灵的尤物,他给她讲佛理,而她却吮吸着他眼中的空灵。他让她看破这世上的苦难,而她却让他懂得什么是女人。
她沉沦着,快乐着;他也沉沦了,却是刻骨的痛苦。
事露之后,辩机不再是世人眼中的神,他被斥责为背佛的伪僧人,可是再也没有人比高阳知道,他有多么地虔诚。他的痛苦和他的虔诚一样地深。
辩机是一泓清水,而高阳则是顺水漂来的一朵最瑰丽的花,清水涤花,染了一池塘的香气,那清澈却沉入了池底。他想送花上岸,回到他清宁的世界,可是高阳却不肯放过他。
他抵御不了她的诱惑,高阳看着他的眼睛一日益似一日地沉郁下去,她的心也在跟着往下沉。然而怎能离开,从此再不想见,倘或如此,那么她多活一日也是枉然。没有水和空气她或许还可以忍受,但没有辩机,她无从忍受。她不忍心在看他的脸,他脸上那无奈和悔罪的神情让她如冰寒彻,然而几日不见,相思之苦便如火炙身。
他的手指抚过她的肌肤,他的手指在抖,真正震颤欲断的是他的心弦。
佛前的团榻是他长坐之处,每次看到他的背影,她都不忍心去打扰他,当她终于忍不住出现在他面前时,看到他见到她的那一刻眼中的绝望,就象是一件亘古未有的宝物毁在了她的手里。
她想,是她毁掉了辩机。
每一次她都向自己和辩机立誓,这是她最后一次来找他。然而这个誓言,她和辩机都不再相信了。她甚至去看过辩机讲经,香烟燎绕中,善男信女跪拜了整整一个经堂,连同院子里和寺庙外也都是听经的路人。辩机披着素色的袈裟,宝相庄严,真的象是一尊佛。不知为什么,他抬起眼来,看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即使她蒙着帽纱,仍然可以看见他的脸上一阵抽搐,他停了一刻,再开口的时候,仍然是那水银漫地般纯净的声音,但只有她听得出,那声音中藏了无尽的痛苦,她飞也似地逃了,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出现在佛堂里。
他的身上多了鞭笞的痕迹,那一次,她失声痛哭。但第二天的黄昏,她还是出现在他的禅房之外。有的时候,她甚至在想,她现在死去,也许对自己,对辩机,都是一种解脱。
玄奘法师从西域带回佛经,集合大唐最杰出的僧人帮他翻译佛经,这工作可能要耗费一生,而且与世隔绝,不得与外人见面。他第一个选的就是辩机。辩机将这个消息告诉高阳的时候,那解脱和坦然的语气让她痛不欲生,她想他也许从未对她动过情,与其说,高阳的存在带给他新奇不如说是捆缚他的绳索。如今,他终于可以摆脱了。
高阳始终记得辩机同着那十几位高僧一同入住天龙寺时,长安百姓的约会呼之声,她也混在人群中,看着一身白色僧袍的辩机走在行列里,垂着头,一脸的宁静与安祥,他并没有看到她,她想他也没有想到她。
与君生离别。
从此她再也没有出过闺阁的门,房遗爱是知道她与辩机的事的,高阳赐了他几个美妾,房遗爱不仅不恨她,反而对她感激不已。能够奉妻命娶妾的附马,在大唐还没有几个。
她为了辩机守身如玉,在她与辩机偷情的三年里,生了两个儿子。
那两个儿子都因为母亲的谋反大罪被发配岭南,她在做这件事的时候象是从来没有想到过她的孩子,辩机死后,她什么也没有想过。如今,她看着宫殿内痛哭流涕的李治,忽然明白这不是她软弱又心慈的皇兄的主意。
李治的身边走来了一个与她同样美丽的女人,那女人脸上有着胜利的隐笑,却将一双手放在丈夫的肩上,安慰着他受伤又痛心的心情。
她也不恨这个女人,尽管她的皇兄李恪曾经说过,这女人会毁了大唐的基业,是她下令处死李恪和高阳的,那又如何?大唐的基业她早就已经不在乎了。
她本已经自己的一生就将这样过去。她照顾两个幼子,从他们清澈的目光中寻找辩机的影子,这一生她是再不会见到他的了,他会因此而心安,不管她怎么样,只要他从此摆脱了两难的苦境,那么她这样过一辈子也是值得的。但他不能忘了她,就算不见,就算怨她,至少高阳不能平地消失在辩机的心里。所以她秘密托人送给他一个镶金嵌玉的枕头,那是她的香枕,她想他会明白她的意思。
那时候,每个月她总要进宫一次来看望她的父亲,如同幼时一样,她会向他撒娇,故意说些趣事来逗他一笑。父亲也越来越老了。
忽然有一天,她进宫竟然被拒,她的父皇下旨,从此永不相见。
她愕然不信,回到府中,才听到了这长安城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大案。她送给辩机的香枕被盗了,而那窃贼坦白枕头是从辩机的禅房里偷来的。这香枕是大内之物,京兆尹不敢怠慢,一查之下竟然是高阳公主的陪嫁之物。公主之物是如何到得一个和尚的房里的,捕来辩机却是不发一言,暗访之下,房府的家人招承是公主命他送到天龙寺的。一纸状子飞上了皇案,李世民大怒了。
他怒女儿不守妇道,对不起跟随自己一生的老臣,更恨此事宣扬出去,大唐皇室尊严不存。高阳相信父亲不会这样对待自己,却不知道没有什么事什么人比起皇室的尊严更为重要。直到辩机要被腰斩的消息传来,她才不得不相信了。
腰斩,即使是对贪官叛臣,军中败将,他也少用的刑罚如今却用在辩机的身上,高阳不明白父皇怎么会如此恨他,对于一个面也不曾见过的人,会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吗?她不准入宫,就在宫外呼喊,玄奘法师入宫求情曾给了她希望,然而,这一次,什么也没有用了。
玄奘与辩机对坐了一夜,他最后只是一笑,高阳想这才是他真正的最后的解脱了。
他的罪名必须隐讳,即使全长安的人都已知道他为何而受死,但法场上依然是以妖僧惑众的罪名宣布的。行刑事之前,他始终低眉垂目,没有睁开眼睛,仍然是那一张无比安宁的脸。
他没有想过要看看她在哪里,但他真的忘情,又何必留下那香枕。
她在玄武门外不停地叩首,不停地跪拜,直到午时三刻的鼓声大作,她才泥塑木雕般站了起来。她并没有看见辩机,她只看到了一滩鲜血,天雨如瓢洒一般,将那鲜血也冲得淡了,她跪在血水里,十指挖起他的血混凝的泥土,她盯着皇城,盯着大明宫,盯着她生长的地方,她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她要让那皇位上处死他的那个人痛苦,她要报复她的父亲,她要用她的生命来做这件事,否则她的生命已无意义。
或许辩机自己并不恨她的父亲,然而她觉得她要替辩机仇恨着。
辩机是为着大唐皇室的尊严而死的,高阳在街市中纵马狂奔,放声大笑。她在房家买醉,街头九流皆聚家门,她放荡无羁,夜夜旌歌,有人看见有买艺者夜宿公主的房中。高阳疯了,御史们难言难说,可她那父皇却始终没有再见过她,即使史官已将“主淫”二字记入了书中,李世民仍然不闻不问。她不知道他是已经对她死了心,还是根本就不愿知道。
这不是她要的结果,她恨不能他能来到她的面前,狠狠地骂她甚至赐她一死来表达他的愤怒,那么她就算是死了也是满足的。
在她的疯狂放荡中,李世民龙驭归天了。
李治下旨赦免他疼爱的妹妹,允许她随意入宫。他相信父亲至死也是带着对女儿的爱与恨的。高阳入宫了,她站在父亲的灵堂里,一身缟素,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为谁带孝。
她不认为自己报复了父亲,李世民的沉默更深地惹怒了她如火般灼痛的心,他至死不理,她也至死恨他。
可是她已无从报复,她看着登上大宝的李治,看着这父亲亲自选定的新皇,心里的怒涛一波一浪地涌着。她这样做的时候,什么也没有想过,她唤来了异地封王的亲哥哥,她知道李恪是有才华的,他也是父亲深爱的儿子,只可惜他不是长孙皇后所出。她也知道哥哥是有野心的,她要做的就是要让他的野心沸腾,她要让他的父亲在地下叹息,看着他所珍视的大唐基业风雨大作。
她的眼中闪烁着比李恪更加狂野的光芒,甚至让她的哥哥也感到心惊。
无论什么人都能看出她那明亮美丽的眼中深深的痛苦,如同谷底寒潭一般幽黑深遂。
整个天空都是辩机的眼光,如洗如靓。
她有多么想他,有谁知道?
事败之日,她被囚禁在房家,听见门外男哭女嚎,她才第一次意识到她连累了这世代忠良之家。他们实在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对她一直礼敬有加,即使是在她秽乱一室的日子里,他们也一直在忍耐。
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感受,她的心里早已容纳不了任何东西,连她自己她也太少想过。她没有以为李治会忍心杀她,她想岭南的山水可能会是她的终老之地了。看到那三尺白绫的时候,她有些意外。
她回到了大明宫里,回到了她出嫁前的寝宫,她不想死在房家,生,她并不是房家的人,死,她也做不成房家的鬼。
如今,她是鬼了,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天空依然是蔚蓝的颜色,透明一般闪着光,映照着大地上的一切。
他在哪里?
她相信他不会去恨任何人,所以的世情在他眼中都是云烟过眼,包括他自己的死亡也可以这样从容,他的魂灵可会在乎她吗?
不知是怎样行来的,象是回家的感觉。
她看到了一汪池水,蓝得沉静,象是几万年的时光,便在这里了。
那是辩机的颜色,那是辩机的清宁,那是辩机的胸怀,她可能认错自己的面容,却不可能认错这熟悉的感觉,每一天都在她心中翻腾反复过几千遍的印迹。那水光泛着宁波,她看着水中的倒影,那不是高阳,那是一朵红灿灿的莲花,大如朝阳,亮如彩虹,亭亭地立在水上。
这是西方的极乐之园,她原是这园中池水里的一朵睡莲,而辩机就是这佛园中洁净的池水,他承托着她,倒映着她,时间久得想不出了。池水无心恋凡世,莲花有意入俗尘,她寂寞了太久,她要离开。
于是他陪她而去,先她而回,等她归来。
漾在碧蓝色的水中,如同躺在他的怀里,只是她知道,再有几万年过去,她也不会离开。
几千年后,他们的一番入世仍然在流传,在那个故事中,她叫高阳,而他叫辩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