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木错 蓝色杨于 2003.01.06 11:47 发表在行走天下
问过西藏的导游,如果说让他每日只陪团去一个地方,他会选择哪里。他告诉我说:“纳木错。”西藏的风光举世罕有,每一处都让人不胜惊喜,不胜迷醉,但他说出“纳木错”这三个字的时候,连一刻的犹疑、一刻的沉吟也不曾有。
“错”在藏语里是湖的意思,西藏的湖泊众多,各具特色,有象拉姆拉错那样宁静的圣湖,也有无风起波澜的阴森鬼湖,纳木错,只是其中之一。那时刚去过了林芝原始森林中的巴松错,那酷似九寨沟,甚至因其清寂更加卓世独立的风景已先入为主,让人叹为观止,说起湖,真是不敢相信还有能出其右者。这么问的时候,本来也是期望着导游会说出“巴松错”的名字,听到纳木错,只是一笑,心里闪过的还是那片葱翠中绿如松石的湖水和那湖水中清如镜影的山林。
一路上的风景,是时刻可让人惊叹的美丽,或者不应该用“美丽”来形容,那是一种让人心存感激的壮丽。开始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甚至每一刻都能听得见心中涌动的激情,几乎是一种想哭的情绪,才相信三毛《撒哈拉的故事》里描写的那种美到让人心疼的景色。山清水秀总是让人带着温柔的心境去慢慢欣赏,但这种洪荒原始的景色却容不得你如此从容,那是一种让人想嘶喊想奔跑想伸开双臂长歌当哭的冲动。但车行路上,没有人可以如此做,于是就出奇地沉默着,看着眼前滑过的碧绿的江水,巨大难以仰望的山峦和蓝得晶莹透明的天空,从没有一刻这样笃信着神灵的存在。这时,没有人会惊异于一路上时常可以看到磕着长头一步一伏的信徒,单只这山水已足以配得上圣洁这两个字,已足已让人顶礼膜拜了。最初的震动过去之后,心情终于平复下来,纳木错已是我们行程的最后一站了。
纳木错在西藏的湖泊中独负盛名,我一直认为这只是因为它是西藏最大的湖了,它是全国第二大咸水湖,仅次于青海湖。蒙语中称纳木错为腾格里海,意思是象海一般广阔的湖,由此可见一般了。按照一般旅游的经验,盛名之下未必相符,幽宁去处反而易与人惊喜,何况,知道的人多了,难免人满为患,风景中一添了攒动的人头,也就逊了八分颜色了。去这种地方,报着太过美好的希望往往是在难为自己,我去纳木错的时候,完全没有掀开仙女面纱之前的忐忑和期待,只是时值八月,小雨浸染了雄壮的山峦,耳畔水声不绝,心情大好。
纳木错位于藏北草原,沿途风光与林芝的针叶林区大不相同,出了拉萨城,公路很是狭窄,山上只有大片的草甸子和一些矮小的深褐色的灌木丛,阴蓝色的天空似乎更高更远了。公路旁的溪水颜色有些混浊,可能是因为下雨流下山洪的原因,雨雾中的群山润泽着鲜嫩的绿色,半山常挽着一抹白色的轻纱。但这雨却无论如何不可能将车窗外的风景洇染成一幅浅淡的山水国画,那色彩每一抹每一种都如此浓烈,雨洗过后的颜色更加鲜明,便如眼睛也洗了一遭。
牛羊处处可见,披着浓密长毛的耗牛站在冰冷刺骨的溪水中央,远处山坡上的一大片,象是乌云一样,甚至就安卧在公路上看着来往的车辆,按破了喇叭才懒洋洋地绅士般站起踱去。只是永远见不到牧羊人的踪影,牛群后可以看见牛犊一般大小的藏獒,同样懒洋洋地跟在耗牛后面,也是一身极茂密的黑毛,不仔细看,只当真的是只小牛。司机特意停下车来,指点给我们看这世界上著名的牧羊犬。远处黑色方形的帐篷里饮烟袅袅,静谧得就象一幅画。中午到了当雄县城,路边极小的店子里吃到了鲜美无比的草原蘑菇,再上车的时候,司机看了看天色,咕哝了一声:“但愿桥还没冲断。”
到了那桥,才知道原来是小溪上一座极小木质的小桥,溪水已经在桥上漾来漾去,过桥的时候,激起水花四溅,以车当船的感觉。“回来的时候,桥断了呢?”
师傅并不介意:“那就从水里走算了,反正水浅。”车上的我们为之瞠目。
过了当雄县城,原本就简陋狭窄的公路干脆没有了,车行在大草甸子上,到处都是车辙,只要方向不错,只管开下去就是了,哪里还有什么路?这样的交通与想象中的大不相同,也与纳木错的盛名相左,但没有路,也别有一番风味,车行得慢且颠簸,但打开车窗,湿冷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野兔车前疾过,总会引起一阵惊叫。甚至有人提议,干脆将吃的喝的摆上一地,阳伞挡雨,就此野餐,至于纳木错,不过是片湖水吗,已经看过了巴松错,还要看吗?
导游只说了一句:“快到了。”
“看!”
又开了两个小时的车,雨渐渐停了,车上的人大多已疲得睡着了,导游一声喊叫,惊醒了众人,发现车子已经开到山顶,他手指着远处的一片蓝天白云。
山上刚下过雨,原本就云雾缭绕,那远处的一片蓝天更显得纯净无瑕,所有人几乎都真心赞叹出来:“好美呀!”
“这么蓝的天!”
“这么蓝的天?”导游笑着,指着,骄傲着:“这是纳木错!”
“纳木错?”所有人伸长了脖子瞪圆了眼睛看,“湖在哪里?”那一片无缝隙无遮掩无交界的蓝色无边无际,分明还看得见如羊群棉絮般的大片白云,湖里不会也有云的吧,只是那片蓝是每个人前所未见的沁人肺腑,似乎颜色也会成为一种味道,让人深深地嗅进去,于是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牢了看着,一瞬也不肯掉头。忽然有人叫了起来:“我看到了,是湖!”
“看那儿!”顺着他指的方向,我们也终于看到,这片蓝色的边缘居然是有曲线的不规则的。和一片绿色的草原相接的地方,是曲折柔和的蓝色的线条,那就是湖水的边缘了。然而我们终是看不出湖与天的交接之处,那浑然一体的蓝色,没有一丝混杂。如果这不可称为“秋水共长天一色”,那么,什么才是?
每个人都不再说话,都在静默地看着,甚至连导游也一句话没有,或许他早已知道,面对这样的一片湖天,语言实在是无谓又无聊的。车行到了山脚下,那湖居然又不见了,面前又是一片绿色的似乎永远不见头的草原,草原上依然有着牛羊,这片刻前还深深吸引着我们的景色如今却变得索然无味,只有那天之尽头那依稀可见的那一线蓝色牵引着每个人的目光,这段路甚至也因为着期待而变得太长了。
终于到了,走到了它的面前,仍然还是不可见到它的边界,那浩如烟海的一汪湖水。所有人站在湖边,听着湖水拍岸清脆地响着,“哗啦,哗啦。”似乎天地间只有这一种声音。初下车的那一刻,每个人都有些怔忡似的感动,过了半晌,导游才说了一声:“纳木错。”
听在耳中,居然有种想流泪的感觉。
终于明白,为什么远远地竟然看不出,这是一片湖来,纳木错是没有颜色的,它的湖水清莹得不似人间所有,透明得没有一点污垢,深蓝色的天空和天空中的片片云朵原样地映在湖中,一丝颜色都没有变过。这样广漠的一片湖水几乎象是倒映进了所有的天空,用手掬起一捧水来,看得到手上清晰的纹路,和冻得通红的颜色。好冷的水,冷得几乎无法停留,不能让它慢慢从手指漏下去,只能赶快倒掉,舌尖尝一尝湖水的味道,果然是咸的。难道是留下的一片海水吗?然而海水怎会如此寒寂,海水怎会这样清洁,它独处在四千八百米处的高原,远离尘世喧嚣,一尘不染,只是亘古映着蓝天,陪伴着草原和远处的雪山。
面对大海,谁都会想要去大声呼喊几声,一展胸中的宽广之意,然而坐在湖边,却让你不能言语,心里似乎也宁静下来,象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宁静,任何音乐都是多余的,只要这湖水拍岸的声音就够了,任何语言也是多余的,只要静静地看着。让所有的感觉都休息下来,让所有的感动都平复下来,只要看着。
湖对面的山象是神界的造物,没有一丝绿意,裸露着自古以来开天辟地时便是如此的深褐色的岩体,峰顶覆盖着白色的积雪,阳光下亮得耀眼。恍惚间便会忘了是深夏,是八月,忘了身后便是绿色接天的草场。湖水也映着雪山的影子,这影子在水波中折皱,金光粼粼,湖面偶尔溅起一阵水花,留下一小圈涟漪,那是一条大鱼翻了个身。几万年来,藏族人视这湖水为人间圣湖,是神灵居住的地方,从来没有捕食过湖中的鱼,据说,有些鱼已经大得难以想象,甚至在封闭的环境中进化出了牙齿。
坐在湖边,谁都会去相信也许这里真的住着一位神女,美丽而孤傲,超然绝世,风华绝代,不去理睬红尘中的一切繁华与肮脏,静静地坐在天地最高的地方,带着一丝寂寞又自傲的笑意,优雅地梳理着她的秀发。湖边有前人堆的大大小小的玛尼堆,寄托着对神的尊崇和对亲人的祝福,在山崖下,依山而建着,有一个小小的庙宇,一个年青的尼姑,穿着绛红色的僧袍,背着水桶在湖边汲了一桶水,发现有人在看她,向我们羞涩平和地一笑,转身慢慢地走了回去。
耗牛从身边不远处下水,站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象是也在看着远山,让人忍不住一笑。导游说,纳木错的湖面上,有很多珍稀水鸟,有时有灰雁,有时甚至会有天鹅,我们没有看见,只是在岸边捡到了一根灰雁的羽毛。但我竟并不感到遗憾,我想不出还有比这样更好的了,这片澄清的宁静的蓝色已经沉积在心里,这一生,终是不会忘记的了。
写完了,看了一遍,却疑惑起来,这真的便是纳木错吗?
或者,纳木错是真的写不出来的,只有你见到它的时候,你才会知道纳木错,但你真的见到它的时候,只怕也只有这三个字可以说:“纳木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