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上去在说 : 天堂村（组诗）

天堂村（组诗）

[].老家


我问李小蔚
你老家哪里
李小蔚说
天堂的
我怀疑我的耳朵
问哪儿的天堂
李小蔚
大声告诉我
天堂镇的天堂村


[].大好河山


中年以后
家国的情怀
汩汩流淌，
愈罢不能。
初冬的天堂村
天气晴朗，干燥
干净、简陋的
窗牖下
铺开宣纸
犀牛，描摹大好河山。


[]。大风歌

骑鹅
旅行啊
怀抱
我的青龙偃月刀。
风忽忽得刮着
我嘎吱嘎吱得
响着。
天，那么蓝。


[].花雕


鬼脸牧师
失踪了，
天堂村的人
非常恍惚、烦躁。
大家将酒窖的
24桶
花雕
摆上天堂街，
闻见酒香的
鬼脸牧师
晃
过
来，搂住
青年寡妇刘小香的
水
蛇
腰。


[].修道院


淡淡的阳光
白色的修道院
修女是黑色的
（一个、两个、三个）
修道院的阴影清凉
我坐在修道院
对面的石头上
听见了亲切的
鸡啼。张映红
穿着白色的
衬衫和一个牧师
闲聊。我听见
她银铃般的笑声
“我没有什么忏悔的”
牧师表情很严肃。
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这时候钟声响了
三只小调皮的小鸡雏
从张映红的鼓胀的
衬衫伸出金黄的
小脑袋儿。
牧师有画一一个十字，
我的主啊。


[]。白鹅


像幽灵一样的生活。
我有没有足够的
勇气，像幽灵一样的生活？
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真正的诗人。
（我反复阅读枯燥的《城堡》）
我其实很羞涩，
我仅仅是喜欢幽灵，
目前还没有爱上它。
因此，每个清晨
我会和一只大白鹅
准时醒来，
缓慢、愉快的散步。
我是多么热爱阴郁县城
低矮天空下
我灰色的细长身影呵。
张映红喂养的大白鹅
多么可爱。弯曲
洁白、美丽的
长脖颈。
每天，我都忍不住搂它一下。


[]。居住地之二

我是一个病历收藏者。
我在北中国无数偏僻的乡镇诊所
往返奔波。我不是医生
不是政治家
不是慈善家，
我甚至不认识菩萨。
我只是一个病历收藏者。
我知道，每个人
都活在自己隐约的病里
病历是我们真正的
日志。药香是亲近的体香。
春天来了，许多开花的植物
都是未来日子，砂锅
熬煎的中草药。细雨霏霏
沙丘镇私人诊所的风湿病人
抱着膝盖发呆。
张映红，将我收集的
每一份病历
盖上“映红藏品”
朱砂印。


[].黄蜂针


黄蜂针比喻一种毒。
不一定是妇人毒
或者小人毒。
然而，黄蜂是美丽的。
美丽的的毒
阳光下嗡嗡作响，
也是美丽的。你瞌睡，流口水，你幸福得死。
你没有死，你让黄蜂针
蛰醒。声色犬马。注射完
尼古丁，你
来一下黄蜂针。
你来一下
黄蜂针。你来一下黄蜂针。
黄叶，白霜。秋天多么美丽。
冬至日，黄蜂
养在我剧毒的
五脏六腑里。黄蜂针
因此，我喜欢
如此的诗句：
“亲爱的大麻”
诸如此类。
把脉，为你白皙的手腕
把脉。一种毒
是否
也是真爱。
黄大夫针灸
5寸银针
扎进去。避开
夸张的血。
你的病是必须针灸的病。
必须，成年累月。


[]。菩萨

我准备亲自杀一头猪，
我来到集市
买了一头
小猪崽。小猪崽很瘦
我必须非常爱它，
将它养肥、养大。
结果，我想杀一头猪的念头
害我做了整一年的
好猪倌。宰杀的机会
终于到了，冬至前夜，我
蠢蠢欲动，被
屠宰的欲望
折磨得辗转难眠。
清晨起来，
发现张映红
将我的屠刀
藏起来，她喜欢上了这头干净的荷兰猪，
她说瘟疫就要来了
现在，我们应该学习做菩萨。


[].瘟疫之一

一场灾难已经降临
据说是又一次史无前例的鼠疫。
我非常的恐惧，
每天不停的心悸盗汗
浑身湿透仿佛
从河水里捞出来的人。
张映红高烧不褪
脸颊仿佛喝醉酒那么酡红，
三天三夜，昏迷不醒。
我看见十二只肥胖的老鼠
俨然城市宪兵队
在离我家300米的地方
安营扎寨。每天
那些仿佛人妖般的巨鼠
喝酒，跳舞，嫖妓
庆祝世界末日的莅临，
我和父亲
每天早晨必须完成
规定的任务，
掩埋掉十个以上奄奄一息的人。
父亲中午暗暗叮嘱我：
必须在天黑以前
将张映红藏进后院
空气稀薄的地窖。
否则，我的最好的
朋友，明天会将她抬到我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大象的故事


这么多年，
好朋友，
一直在小酒馆等我。

我自沧海来，
我不敢饮酒。
我不敢爱你。
白雪三尺厚。
微曛的那人，
的确不是我。
我是缄口的人，
我在秘密地
写一本禁书。

我以虚构达到
高潮：我是一个
写小说的人。
其次，是一个
真正的白痴。
喜鹊叫。乌鸦
飞来飞去，不会
影响我的写作。
我将砒霜，小心放好。
大家知道
一头大象，
藏在后院。


[]北方庭院


我的北方庭院
有一棵英俊的白杨树。
树顶上有一个喜鹊窝，
清晨，一对幸福的喜鹊飞来飞去，
我是它们的媒人和生命的见证人。
现在，我来到大海边，
看见了无数自由飞翔的海鸥。
我没有看见喜鹊，
我怀疑大海边有没有喜鹊。
短暂的旅行之后，我会再回到我的喜鹊身边。
我会告诉那对喜鹊我看见的海鸥。
告诉它们海是什么样子的。
还要告诉它们，我伫立在海边礁石上
眺望大海，想象我北方庭院的
白杨树倒映在海水是怎么样的情景；
我的北方庭院如果在大海航行
那将是一艘多么激动人心的大船。


[]。天堂村的白痴甲

美国纽约的白痴
和中国天堂村的白痴，
究竟有什么区别
究竟又有多大区别呢？
村长知道美国纽约的白痴
在自家的大院子
挖了一个地窨子，
居住在里面。
这个洋白痴
认为“世界即噪音”。
天堂村的村民
白痴甲，院子的大缸
养满了好看的
荷花，
白痴甲是会画几笔的
肚子咕咕叫的时候，
偶尔也卖几张画。


[].逍遥游与素女经

夜晚
两个白痴
一个练习太极拳
一个练习低空飞行。
两个白痴
一个阅读《逍遥游》
一个阅读《素女经》。
一个似乎已经悟道。
一个依然混沌。
两个白痴白天摇身一变——
一个是谦卑的银行职员，
一个是敬业的测绘师。
两个白痴对话
有时候用电子邮件，偶尔也用QQ。

[]亲爱的白痴兄弟

两个白痴
一个高
一个矮
一个胖
一个瘦
一个黑
一个白
这不妨碍他们互相称呼对方——
亲爱的白痴兄弟。


[]。旷野


旷野，两个白痴谈到旷野
旷野上，犀牛和大象在在散步
一个干净的哑孩子搀扶着一个肮脏的瞎子经过,
灌木和鸟注视着他们。北风静静地挂在树梢上。

[]。雷霆

起风了
一个白痴说起风了
下雨了
另一个白痴说
下雨了
两个白痴呼风唤雨，最后将热烈的雷霆揣在怀里（当宝贝一般的）。

[]。白痴传

两个白痴
读完《天才传》
开始撰写
《白痴传》
《白痴传》是一本
诡谲的书
可惜全世界
只有少数的几个白痴
能够读懂，
《白痴传》的扉页上
写了这么一句话
“白痴是战无不胜的”
《白痴传》的跋写道：
“聪明人，你们来吧
消灭我们吧！”
《白痴传》是史诗体，
畜生级的天才之作，
焚书坑儒之后，
《白痴传》在苦难的民间
秘密流传。


[]。民间音乐家

两个白痴是民间的音乐家
两个白痴的音乐生涯
是从敲铁皮桶开始的
将铁皮桶敲成世界名曲的
只有白痴演奏家
生涯的午后，两个白痴赤身裸体
躺在灼热的铁皮桶（宛如真正的赤子）
午睡，呼噜震天价响。
全世界躁动不安。
全世界的失眠患者
朝白痴午睡的铁皮桶
投掷石头（咣当，咣当，咣当）。


[]。亲爱的白痴兄弟

其实，我的兄弟已经早死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我的兄弟了
1989年的暮冬，我和他行走在去县火葬场的土路上，
我回来了，他没有回来。
1990年4月7日，他的小侄子
“哇的”诞生了，他是我的儿子张星辰。
现在14周岁，已经比他母亲高出了半头。
我善良的老母亲悲伤仅仅了半年，便开始张罗煮红鸡蛋了。


[].光阴之歌


张映红的善良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现在她“吧嗒”“吧嗒”掉眼泪。
我对这个世界有什么办法啊
一个大水缸前我静静地掉头发。


[].蜈蚣之歌


我对火车说：“你停下来！否则，我跳下去！”
白痴兄弟对火车说：“我卧轨啦！否则，你将我带走”
天堂村远远地眺望我们，像忧郁的母亲看护自己调皮的孩子。
此刻，张映红在红檀木地板上用儿童积木摆了一条长长的大蜈蚣。


[].烟火之歌


为了恍惚
为了漂浮
为了呕吐
为了杀人
酗酒啊。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家。月色真美啊
我的张映红
真美啊
为了我的亲姐妹
为了
缝纫机旁
精神病院
所有加班的
女病人
为了
给 天堂村的午夜
放烟火（那暗绿色的菊花多么冷艳啊）
酗酒啊。


[].鬼魂之歌


我将窗帘拉开，让天堂村的阳光
“哗啦”“哗啦”跳着进来
我对无家可归的
鬼魂，轻声说
“回到温暖的
虚无中去吧，
像回到母亲的子宫。”
我忽然哽咽；
白杨树后面
缓慢走来一个
使我激动得战栗的人。
（黑发，白衬衫，蓝裤子
天堂村合唱队，她的位置，
第1排左边第2个）
我将窗帘拉上。我
将厚厚的窗帘
死死地拉上。
那么快，暴风雨来了。


[]青年寡妇之歌


我没有见过
真正的赌徒，
义无返顾的
赌徒，越来越少
濒临灭绝。
相反，众多
小心翼翼的
赌徒，充斥
这个世界大大小小的赌场。
我，多么热爱
近乎疯癫的
北方赌徒，
他可以押宝自己的断臂，独眼，心，肝，肺，肾
他是赌徒般为我下注
陌生的爱人啊。

[]。斯人


斑马、狮子、老虎
长颈鹿、海豚、毒蛇
星期天，动物园
那么多的动物啊
还有众多，表情
冷漠的陌生人，
他们的眼神飘忽如梦。
我在幻觉中看见
巨大的长毛猛犸
大街上奔跑，突然
瞬间晕厥；身体
情不自禁飞起来
猛犸对我说了耳语：
“你怎么这些年
一直发着低烧？”
泪水莹莹，我委屈得甜蜜。


[].丁字路口


丁字路口
我看见了侏儒小丁
小丁没有认出我
我明显衰老
而小丁长到7岁
就拒绝成长
他永远在天堂村小学
读2年级。班主任
一直还是扎小辫的
尹老师（她的白衬衫里有两只调皮的兔子）。


[].传奇


眩晕
你扶我
我无知觉躺在
你羞涩的年幼怀里。
壶中日月长
花红，柳绿；生子，置房。
我在精神病院的
病榻
醒来。天已经黑了
窗外。天堂村的雪
依然晃得我
眩晕。张映红
用门口的积雪
为自己分娩
一头朗诵《雅歌》的
小犀牛。


[].蜗牛


蜗牛在天堂村的国土上
缓慢的、幸福的行进着
他的爱是一寸、一寸的
他在天堂村的沙砾上留下白色、粘稠的痕迹。
他从容镇定
仿佛汉朝的
大将军。


[].天堂村上空的飞行器


乌鸦，蝗虫
天堂村上空的
最常见的
两种飞行器
大雪那天
我孤独而绝望
骑着乌鸦
巡视苍茫大地
饿馑的日子
我乘着蝗虫
视察旱情
怜悯我的百姓
我和张映红
只坐过一次喜鹊
那是霜降之日
天多么蔚蓝
我们幸福得要死了


[].天使


天堂镇很小
镇长很瘦，
他告诉我去
天堂村的路线。
好不容易来到天堂村
发现村长的模样
真是丑陋。
没看见天鹅
一只癞蛤蟆蹦到脚面
呱呱叫，
欢迎我。它也许
是化装的
天使。不知道
什么时候
湖面上起风了。


[].清晨


清晨
我在天堂村的老槐树下
看见一个面貌奇古的
人
他在嚼蜡，
（制造蜡烛的
那种白蜡）
他嚼得津津有味；
村长说，他天天如此
每日，可以不吃
三餐。不可片刻
无蜡。主啊
我的口水淌下来
我看见了天堂村青色的炊烟。


[].雅歌


暴风雨中的天堂村
全村的人屏住呼吸
他们不知道什么样的雷霆
什么时候，劈开谁的脑门，
大家看见窗玻璃外
暴风雨中的那头犀牛
此刻，大声吟诵《雅歌》。


[].天堂村的鬼


天堂村的鬼
低空飞行
张映红
高烧不退
却异常清醒，
她告诉我
那些鬼
和蔼可亲
仿佛咱的
亲戚。


[].医院


天堂村医院
病人们的眼神
空洞而且绝望，
亲爱的白痴兄弟
每人送一杯热开水，
然后，将地板
小心地擦干净。
小天使藏在空气里
将人间细小的善行，
仔细记录。发烧的
哑妹感觉到了天使的
翅膀，微微颤动。
哑妹想开口说什么
忽然看见鬼脸牧师
朝这边急匆匆走着。
太平间尸体的气味
弥漫开来。


[].同事


早晨
我在小学校操场
又遇见那个念咒语的人
他又黑又瘦
命运多舛
我感觉
这与他多年来
一直念咒语有关
他念咒语那一刻
很绝望的样子
太阳出来的时候
他
返家吃早餐


[].月光下的花果山


天堂村的
砒霜，也是剧毒的
必须小心藏好
必须看好
那些绝望的人
看好荒凉的
自己。唉，其实
我能看住什么啊
早晨上吊的
小猴子啊
我前天和你
刚喝过了酒
月光下的花果山多么不真实啊


[].葵花


天堂村
种了许多向日葵
看见了美丽的葵花
天堂村的人
感谢
鬼脸牧师
从远方带来
葵花种子。
早晨
白发的
母亲
从窗户
探出身子
也能抚摩一下
葵花
金黄的
笑脸。


[].少年合唱队


我梦见
荷马
理所当然
我是
白衬衫
蓝裤子
黑眼睛
天堂村
少年合唱队的
队长啊


[].小和尚


早晨
看水浒
中午
读三国
夜晚
看红楼
天堂村的
图书馆
安静、古朴
看上去
像一个
寺院
你是干净的
小和尚
暖风吹来
你也心痒
勃起。


[].昆虫记


摄影师挎着像机来到天堂镇
看见一个白衬衫的少年
背诵《昆虫记》,
黑亮的
蚂蚁
秘密搬运最小的
黄叶。

[].肖像


他是斑马，
他是天堂村的斑马。
好看的斑马。喜欢阳光的斑马。
喜欢研究悖论斑马。
没有阴影的世界
他是世界的阴影。
（很清凉，仿佛夏天的薄荷味道的吻）


[].比例尺


蔚蓝的大海
和一盆清水之间
比例尺是多少呢
（体积和颜色）
我看见你的眼睛
我在红色的火星
看见你南方的短发
折叠的白衬衫
很芳香
很干净。
我藏在你暗红的匣子里说梦话
比例尺是多少呢？


[].植物园


我的植物园藏着
一个苦瓜
我早晨描画它
中午
抚摩它
傍晚
我对着苦瓜说几句无关紧要的梦话。

[]。瞽


菩萨
也许我的病，
还不够严重，
让我与你
不期而遇。
我闻着黄连的
苦。琢磨着
自己的处方，
该再加上哪几味
更难咽的
草药。菩萨
我知道你
一直远远地看着我。
你的眼里没有
陌生人。我是瞎子
看不见你。


[].犀牛的故事


清晨，我看见犀牛在写履历。
犀牛30岁的时候
爱上疯人院的
无名氏。无名氏
每天
睡在
荒凉
的
屋顶。
犀牛，一直秘密研制
一种叫“翼”的
东西。犀牛告诉我
“翼”是一种类似“诗歌”的“反物质”。


[].某


晴天，无风。
日记上只有
几个字——
“心怀鬼胎的人，
依然心怀鬼胎。”
黄昏，遇见了
一个没有眉毛的
乞讨者。给一元钱
脚步踉跄回家。
听高山流水。
然后听胡笳。
下半夜，突然
偏瘫。


[].无花果


我的天堂镇
这么多年
我没有离开过。
一本圣经
始终没有念完。
喜欢唱诗班
不愿意见上帝，
院子里无花果长成树了。

[]。天国

天暗了
成群的乌鸦飞过来。
刚才阳光还那么耀眼
你吻我；现在你的嘴唇已经冰凉，
你的乳房冰凉；你的身体
僵硬。战栗的亚当
将那条毒蛇盘缠自己白皙的脖子上。


[].异味

你在写一首诗歌
我闻到你诗歌散发的一股异味,
我不是异端
我只是异性，亲爱的，你的异味
让我上瘾。我知道
从此离不开你一步了
老实说，我是不想离开异味一步。


（2004）

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