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五行》做标题的唱片很多,它的源头可以追溯到殖民时代的东方主义音乐,但真正多起来,还是在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中外学院派里应外合的结果。《易经》啊,佛经啊,巫术啊,中国人外国人,都认为自己得着了伟大传统的授权。
五行的学问,一般人是不懂的。王凡也不是专家,但他还是有勇气拿来命名自己的专辑。那是2002年的事情,我知道以后,很为他担心,因为这个深渊掉进去的话,想出来可不容易。何况,那是一张形式上非常保守的唱片,归类为newage(新世纪)就可以了,最多加上一个“极简主义”的定语。众所周知,香港和上海的新世纪音乐、西方的“保健音乐”,在滥用传统元素方面令人发指,廉价的合成器长音、仿冒的幽深意境,在追求心灵生活的人群中所向披靡,正经音乐人轻易不碰这个领域。王凡这一来很容易被人骂的啊。
唯一没有争议的是它的好听。60来分钟,由不断反复的鸟叫、水声、雨棍声、简单的笛、合成器长音和铃声构成,用极简主义的方式重叠、重复,又稍加了几处难以察觉又让人觉得不对劲的实验手法,或者说,在和谐的运行中,有那么一些不和谐的力量的推动,就像向火炉洒水一样。它让人松弛、舒服,在反复中忘记了变化是如何产生的、来路又究竟是如何的曲折或婉转,甚至忘却了音乐的存在。王凡此前和此后的作品,大多是噪音,让人喷鼻血的噪音,《五行》的通俗悦耳,实在让我吃惊,花了至少半年时间才算接受了这个现实。
而现在的现实是,我已经听了不下100遍《五行》,深深折服并受益匪浅。它把技术还原到了最基本的地方,用最少的元素种出了繁花似锦的世界,要说难度,就是究竟应该如何重复、在何处做顺水推舟的改动、在何处做画龙点睛的变化,旋律之慢,就像永无休止的太极高手,不知不觉,已经带着你,轻舟已过万重山了。这两年,随着对新世纪运动的了解,我也听了些真正的新世纪音乐,那些早期的经典,果然不可同日而语,和《五行》一样,简单、深远,有时好像保守有时又轻易地超前,更重要的是,那是些真正的新世纪人做的音乐,他们有信仰,过着体制外的低物质水平的生活,精神指引着音乐。所以他们的音乐,面貌平凡,却充满魔力。
从学术和商业的角度来讲,也许何训田的《波罗蜜多》是成功的,但这种音乐拼的不是取悦,而是境界。或者说,没有比拼的必要,我们只是该去音乐中寻找一些让人沉默的感动、让人震撼的安详。王凡至今也没有讲过他对五行的理解,我也不想知道,因为这音乐喜悦而又宽广,有庄严之相,是中国人精神世界的高级境界,如果他不配用这个标题,那世界上也就没有第二个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