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及“第六代”这个群体的电影,总是会联想到城市边缘人、青春残酷物语与无望前程这些既真实又矫揉造作的评价。那种在灰色里的个人经验,或者因为过于依赖,或者极度脆弱,有时候给人一种挣扎的无力感,甚至只是触及苦闷层面的自恋。
对他们而言,不是舍弃那么简单,而是有坚持的舍弃。其中,王小帅是做得比较好的一位。
诗意的语汇并非是刻意的
青春的迷惘,很容易造成单薄的感觉。“第六代”成也于此,败也于此。外乡人的经验、肮脏的角落、被欺骗与不信任感、未卜的命运……所有这些都需要一定的长度,好在看王小帅的影片的时候,都能体会到这特定的长度,无论他早期的电影是否流露出隐藏的人生慌张。
关于长度,在《扁担·姑娘》里是二楼的破屋所面对的那条河,它把地下歌舞厅、暴力事件与“扁担”东子的成长联系在一起;在《十七岁的单车》里,便是那满载着痛楚与希望的单车,它所驶过的是正在变动的老城区与旧观念;而在《极度寒冷》里,也许就是行为艺术家的行为长度:秋天土葬、冬天水葬、春天火葬与夏天冰葬。
到了《二弟》有点意外,长度好象被搁置了,即使你还愿意把偷渡的此岸与彼岸看作是人生孤注一掷的长度。我隐约发现了另一面——厚度。传种接代的传统观念的亘古不变,它把亲情的折射面放宽了。显然,王小帅从《二弟》开始,已经跳出了“第六代”的集体意识。
良好的节奏感,是王小帅的一大特色。他的电影总是在叙述中展现舒缓的诗意。有时候是长镜头与空镜头,有时候是人物迷惘中的伤感停留,有时候直接是节奏的灵敏度。
假如有一天,你把人生的某一段从埋没的记忆里取出来,你会发现中间的空隙。我想把这样的空隙成为链子,有了它,你会贴近下一段往事。如同在《十七岁的单车》里,单车的链子套在残酷的失声低吟之中。
稍加注意,就会看出王小帅在人物安排上的线条感。也就是说,是一种延伸。《扁担·姑娘》里的延伸就在于:东子通过见证高平和阮红的关系而悄然成长了。当高平死了,东子将非“被迫”地去面对这个世界。而小贵与小坚的认识,则是因为一辆单车。一个外乡人,一个城市人,起点是不一样的,但他们出于各自不同的目的,死死地不愿放弃那辆单车。一个是想拥有生存进取中可触摸的,一个是想以此来获得爱情与友情中的自尊的认同。但你将两者放在物质化世界来临前的角度,就会明白:他们的伤痛是相同的,又都生活在社会的边缘。
《二弟》里面有一条隐形线索:那个上学习班的孩子在二弟下一次偷渡中出现。
如何跳出青春的放大镜
以前看“第六代”的影片会注意到他们共通的毛病:过于自我。简单地说,是跳不出个人的经验,而把握不了更宿命的主题。其实,并不是他们对大的主题的捏拿能力上的缺陷。而是没有超然的气质,或者说在人生的境遇里不够镇静。
《扁担·姑娘》与《周末情人》、《头发乱了》、《北京杂种》都是一类的影片。只是《周末情人》突出了那个城市在文化上的刻意与做作,而《头发乱了》真的很乱,《北京杂种》也很杂种。包括《扁担·姑娘》,它们潜行在边缘人物的阴暗里,人与人之间充满了不信任感。生活在别处,有时候你会很烦那种在痛苦的钢丝上停下来的不痛快。在现实世界,最令人绝望的不是这个群体的人。当然,这绝不是苛刻,我们都会从自我的单一世界里走出来,去感知更大的世界的沉浮变异。在今天看来,《极度寒冷》里的那群艺术家显得非常可笑,可笑在于自杀也成了刻意的安排。不管那种孤独是不是进入生死临界点,它免不了要夸大,只是齐雷的虚弱与偏执的眼神多少会让人同情。相信王小帅在安排艺术家吃肥皂的那段戏时,带着某些怀疑的意识。但影片渲染的孤闭是树立不起来的。
无论是人生,还是艺术,走出一段了,最要抛弃的恰恰是以前最看重的。
尽管比较欣赏《扁担·姑娘》里的社会含量,他们明显生活在一个残酷的变动时代里。但还是对“第六代”的初期痕迹不是很有好感。从《十七岁的单车》来说,它的得奖一定程度上是结构上的巧妙,以及某些干净而透明的色彩。但类似日本萨布影片里的单车飞驰场面,还是看出了王小帅没有自觉抵御别人的影响。包括《极度寒冷》中齐雷与大叔的对话,马上令人联想到侯孝贤《恋恋风尘》末尾的那段。
也许,《二弟》里海边城市的语境会接近于80年代的侯孝贤。但我已经注意到王小帅逐渐在走出自我世界。影片里依然有着对世界的无依托感,但显然镇定得多了。
《扁担·姑娘》里,高平临死前对着窗外的河流点了一支又一支烟;《二弟》里,一群朋友面对着大海喝了一瓶又一瓶。都有点失落。
但愿,王小帅在面对着流动又不变的世界,能够一部又一部拍下去,而最后不是失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