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把全文都抄过来吧,可以打印出来看
中篇小说《二十七年》
<尾声 NO.27> 1.
(将手摊平伸出,于是地面的阴影里一只手掌的面积被增浓。)
昨晚我看见你了,坐在书桌前折纸,已经完成的作品有星,吊死鬼样的狐狸,鹤和豆腐泡。你当时似乎在造一艘带蓬盖的小船,但显然并不专心致志。A.chen,你不时抬起手拨开额前的刘海,精准的用指甲剔去粉刺上的皮质外壳,一股又一股鲜血细密的涌出。你面对指缝间的血迹显得那样安之若素,几乎面无表情的提取一张信纸摁在脑门上,这便是那纸上有许多红色斑点的原因。
(抬高腿,导致的后果比前者要严重,将有一条腿加一只脚的面积被增浓。)
A.chen的母亲,九十高龄的古太太一直在用舌头汲取唇膏的滋味。她每隔三十秒便要把双唇向内卷曲一次,并且同时,舌头向齿间伸去,让舌唇轻微碰撞一下后古太太再立即使各单位恢复原状,甚至她还会用鬼祟的神情四下探视一番,仿佛害怕被人看见。
(但倘若愿意低头,至多只有半个头颅大小的灰黑色会变深。)
A.chen的堂弟,比他小五岁的旭的喉咙忽然遭到一根鱼刺的袭击,但他并未表现出过多的痛楚,他尝试了各种办法以把困难消灭:饭团,肉片,几勺醋。但问题似乎并没得到解决。
(要是想把整条身躯伏下,能做到的将是减少一具人身大小的阴影面积。)
在地底埋葬着数不尽的氧气瓶,它们始终保持着严谨的沉默,所以你无法听到它们。肉眼无法穿透大地,所以你也无法看见它们。你只是知道它们埋在那,就埋在那儿,带着冷冰冰的绝望。冷冰冰,黄灿灿,亮晶晶,笑嘻嘻,灰蒙蒙,闹哄哄,并不是一串铃声中断了遐思,它是一场雨---
墙壁上到处都是未干的字迹,A.chen在句与句之间寻找可以靠背的地方。他的巧克力色皮鞋像两只大甲克虫,拖着长长的胡须(那是鞋带)。他家养的猫咪驮着一本书在画面下方踱了过去,它用的是普通的速度,但若依照影象的分配,可以这样描述:一闪而过。
时至傍晚,几个灰大褂从山坡上向下滚,逐一落在羊群后面。
拖地时从拖把里带出一团短小的发丝,虽然同样柔软,但能确定不是上一位访客的。蜘蛛溺在窗帘内的阳光里顺流而下,我看着它时始终未眨眼,每逢我坐在阴影里时总能看见另一端的生命力在卑微的盛放(比如监视我起床的总是半具动物的身体,它的影子投在窗帘上微微颤动,有着很长的脖子)。从不思索,亦从不躲避思索,然而我知道那蜘蛛只不过正好与窗木重叠了,然而我知道就连我喝下的茶里也没有任何阳光的成分,工人大概和我一样不喜见光,他们用烤面包机来过滤茶叶。我住在这里已经是第二十七年,喝茶,烤面包(我有一台小型烤面包机),默然的蹲在厕洞上良久却没有便意。但我并不与世隔绝,比如当站在书桌旁时我能窥见邻居古太太剪短了头发,烫了个麻花样式,甚至在我的生活里还有“听说”这项内容,听说她失窃了,显然我忘记是听谁说的,在哪听的,那人用的什么语言什么腔调,所以不能排除“古太太最近房屋被盗”只是我的臆想。说实话,确凿的记忆对我这个基本不与外界接触的人来说没多大用处。
古太太住在我楼上,我住一楼,那么他们就是二楼了,呜---,这幢楼多么矮小,一共也就两楼。另外需要交代的是古太太是我的房东,二十七年来我从不拖欠房租,水电费,她也从未随着时代的变迁改动过这些金额,一切都和住进来的第一个月一样。从这个层面上来说,我们关系稳固,尽管她已经由一位五十出头的女子变成了老妇。她的口头禅是别慌。“别慌。”,这是她的声音,“今年年底一定能拿回来。”我推开窗帘,又看见她的麻花,旁边站着两个,坐着一个,都是街坊。
我的茶杯是个实用的物什,开启方便,双层保暖,是我的初中同桌送给我的。我把它焊接在洗漱台的第一层,旁边裱糊着她的相片。我走出厕所,在床沿上坐下,撕开怪味豆的袋子,接二连三的将食品一颗颗取出放进嘴里,直到整个口腔被塞满,然后再发动所有力气咬碎它们。近段时间我吃的都是金黄色的东西。我的窗帘是鹅黄色的,被日光扑满后也绽放出金色,我决定出一趟门,在动这个念头的同时我觉得自己一直住在夜行列车里,出门意味着越轨自杀。谁在乎呢,总而言之这些没头脑的联想。
十分钟后,古太太接受了我的邀请,陪同我出外转转,她将天寒地冻置之度外,令我感激。
她带了一份报纸,而我插在口袋的右手中捏着一只小收音机。我决定由她开始,古太太开腔了:“他们最近捕获了一个豹妹,那女孩儿从小到大一直住在森林里,住在树木之间,阳光底层,和煦的春风内部,”听古太太说话很惬意,不是因为说这些话,随便说什么在此刻都令我觉得脑袋里特别舒坦,从她口里发出的每一个音都像蒸气熨平了每根因紧张而扭曲的神经,所以我一直捏着那只收音机,直到汗湿淋淋也没拿出来,可是后来她突然说:“我给你保一桩媚吧。你看自从我在屋外的树叶堆上将你拾获,已经二十七年了,你似乎一直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是你要把谁介绍给我呢?”我用打趣的口吻回应道:“总不该是那个王--。”我接不下去了,因为忽然之间我记不得我是想说哪个男人,是曾经看见与古太太闲谈的哪个,黑头发带点卷曲的,还是褐发的?姓王的又是谁?
“我是说我的大儿子A。他过年时从海外回来。”。
接着我们去吃午饭,我要了一客菠萝丁炒饭,古太太闭眼在餐牌上随意点了一个,睁开眼看见的是番茄牛腩,大红色的唇膏遮掩了她嘴唇上的部分褶皱,随后我去店门口的饮料机里替我俩拿了两杯绿茶。“今天没有昨天热,昨天的阳光比这要强烈多了,而今天笼罩住人们的光线里冷的成分要大多了。昨天我和两个老友去城区的另一头一家老字号餐厅里吃饭,热得我把外套脱了,餐厅的服务生起先看见我们三个人只点两个菜面露不悦之色,我们后来加了份甜食才把她哄开心了。那个服务生长着鹅蛋型的脸,个头有一米六四的样子,皮肤很白,似乎在耳鼓上有一颗小圆痔。”。我不清楚昨天的气温,我想,然后又说了出来:“我不清楚昨天的气温。”我和古太太彼此微笑着,等待食物的来临。服务生手腕上的汗毛犹如层层叠叠的丛林,我抿了口茶水,饭馆里响起电吉他的音乐。
“喔!这是我熟悉的曲子。”。随着古太太的这一声轻喊,一个看上去像巴基斯坦男人的服务生把两份食物放在我面前,我聚神听了会儿一段旋律,确定自己从没听过。哎呀,毕竟是比我大六十多岁的人呐!这顿饭我吃得津津有味,我希望古太太也是一样。
结束进食后离额定时间还剩八十分钟,减去步行回家所需的四十五分钟,我们还要打发掉三十五分钟。我是说这次出门前我规定了在外时间:两个半小时。可是这令我难以启齿,就当我们在饭馆门外站定,我能感到阳光把裤管烘暖时,古太太说道:“你能陪我去对面去看看镜子吗?我想在家里的厨房添置一面镜子,那里现在连一面镜子还没有。”我抬起头看见街对面正有一间镜子店,酱色的横匾上写着金色的行楷大字:鸿氏镜局。当然我欣然首肯,搀着古太太过马路。
远远的在马路中间时我便瞅见了店内一面椭圆型镜子里的自己:小腹微胀,扭曲的发稍里藏匿着几个结巴,犹如一群蝌蚪;手指泛黄手背上又透着一片腊白,两只小耳朵夹在长发之间;裤子已穿变形,膝盖处布满褶皱。
胃部的一丝抽痛中断了我的观察,一辆白面包车在我与古太太身后飞驰而过,车身一侧的几扇黑糊糊的窗户都打开了一条三四厘米的缝隙,从里面隐约溢出音乐。我用手将遮住右耳的头发捋到后面,似乎能听见一个女人激昂的笑声。迈上街道的台阶,我下意识的松开搁在古太太臂弯上的手,我们已来到鸿氏镜局的门前。
古太太买了一面在顶端带有一排彩色灯泡的正方形壁镜,店员(一个胖子)在镜身背面的暗仓里装上电池给我们演示。柔和缤纷的光线洒了下来,我和古太太衣袖上也被沾染了几缕。古太太满意的付了帐,他们不给送货,只好我来,抱着那镜子按原路返回。
把即将燃尽的烟蒂夹在指间能很好的起到取暖的作用,只是时间短促。三年前,全区禁烟,没有办法之间我抽了近四个月的牙签,使劲嘬不到几口往往那头就灭了,看不见一点火星,在桌面上一杵,黑色的物质立刻粉碎。
几天后我得知古太太失窃事件并不全是我的凭空想象,她丢了两副假牙和一根手链。手链与配套的戒指放在一起,一个缎造盒子里,戒指还在,可手链丢失了。
不知是这件事促使我和古太太又在一起了,还是我们本就还应再共处一室,就在那个把凉风都冻结住了的房子里,也就是我的房子,我和古太太坐着,距离大约六七米,我坐在木椅上,她坐在我新换的彩条床单上。不知是因为我已冷得动不了,还是我们本就应隔这么远距离讲话,我听不幸的当事人讲述被盗的事实,以及一些更为详细的信息:那套首饰以海豚为设计主题,手链上镶有六只,戒指上有一只。“一共是七只。”古太太直勾勾的看着我说。我点点头,假意沉思了会儿,接着说:“你把那只戒指带来了吗?”。“噢,是的。”古太太伸出右手,这样我不得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随后我看清楚了是什么成为令我对抗寒冷的动力:一只很明显的劣等戒指,不可能是金子,也不可能是银子,什么珍贵一点的材料也不是,海豚与戒环焊接的地方甚至还有黑漆漆的粗糙切口。“今天可真冷阿。”我一边嘘气一边说,不知是否也要在床上坐下还是干脆躺下,不知是否要走回我的座椅,不知是否该在镜子前走动一圈,不知是否该站得离衣橱近些,不知是否需要梳理头发,最后我只得说:“我想我得出门去商店买瓶果汁。”这是最窝囊的一种逐客令,古太太随即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等我,她穿来了棉拖鞋,而我还没有那个东西,所以我还需要在其眼皮子底下费劲的把脚捅进球鞋,松鞋带,紧鞋带,系鞋带,要多麻烦有多麻烦,还得,还得在近二十分钟后把一瓶不知道什么颜色的果汁放进柜子里一大堆果汁的中间。
有时我恼恨自己为什么要把她赶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三个星期后古太太去世了。听人说一次夜归看见了古太太的鬼魂站在小道中央。
那三个星期市政府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清除主干道上的违章建筑,一直持续到古太太死后。我从电视上得知这些,有好几次当我看着屏幕上飞扬的尘土和工作人员色泽艳丽的制服,我曾想去外头的世界里看看拆楼,甚至我还考虑过是否叫上古太太做伴,可我自然没想到以后会没机会。我深深感到居住在市郊的幸福以及拥有一位好房东是多么不易,不过后者似乎是在收到古太太的死讯后才萌生的,说实在的,我亦记不清楚这些了,记不清我和古太太的交情,和她在我生命里是否曾留下过任何轨迹。在那三个星期里,受电视新闻的影响我动手费了不少体力去整理房间,扔掉了足足八大袋垃圾,大部分是食品包装物,有两个袋子专门用来装塞满了烟头和头发的果汁瓶。每次打扫房间我都争取比上一次要更加彻底,可我总没做到,或者说缺乏一个自信的判决,仅仅那次,我能确定我的房间从没像当时那般干净过,虽然,它现在又差不多恢复它本来该有的模样:一个孤单的懒惰的雌性动物的窝。
冬季,颜色变得缺乏,买来颜料给纽扣上色。同一天,古太太得到了一个热闹的葬礼,乐队为她工作了近二十个小时,喧哗的鞭炮和乐章催我起床,催我洗漱,催我梳头,催我吃早饭,催我打开碟机看电影,然后催我在不到四分之一处时关掉它坐在板凳上冥想;接着是午饭时间,午睡时间,晚饭时间,夜宵时间。我从未在如此有规律的时间关卡下生存,惟独那一天,还需提及的是,那一天我听见了A.chen的声音,那天夜里有个party,他是主持人,他是古太太的儿子。在记忆中残留的他的台词只剩下面一句“我的母亲自从搬到永安寺后,承蒙各位街坊的照顾``` ```”;另外,我还记得他有个女性拍档,也负责主持的工作,她似乎对煽动气氛很有经验,她的声音嘹亮,可同时又像在声椎处包裹了一层丝绒布,不知那是否就是性感。毫无疑问我又开始不着边际的联想,我住的区域叫“永安寺”,这一事实已被我忽略乃至遗忘了许久,这个名字是因为这附近的确有间寺庙么?或许很久以前有过,因为现在看来,凭借我对这个地方的了解,大概是除了居民楼和两个大垃圾场,一条臭河,几间小卖铺外什么也没有。不只那间寺庙和它的名称,许多事物已经开始逐渐退出我的记忆。
把人体的血液作为原料添加进饮料里肯定是不够高明的决断,但为何不尝试一下呢?只要好喝,这取决于对分量的严格限制,将不会有消费者发现,同时,血液的腥绸会增添舒适的口感和加倍的诱惑。秘密是世上最迷人的词语,就当我在想这些时,我的房门被敲响了,仅仅两下,咚和乓!我知道是A.chen,甚至不知道为什么知道是他。不知那是否就是爱情。
我环视了一下我的房间,发现了些趣味。当你看着某一片区域时,比如说桌子,你会觉得乱七八糟,耳机线垂在桌角,宛若细蛇;但若把视线将墙壁满裹,也即看着整个房间时,一种井然有序的感觉油然而生;可当视线再次被集中投向梳妆台的某个角落,无论是上部或者下方,瞬时间你又会为乱七八糟而心生颓丧。我无法确定此刻站在门外的那个男人将带给我好或者坏的感觉,不,不可能是坏,至多是不好。
后来,我没有开门。
门之后又被敲响了好几声,最后是雨鞋踏在水泥地上逐渐弱化的咯吱声。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是咯吱,而不是咯的。
2.
“等等!!”孩子叫道!“还没到怀念的时间!!!”山峰上的冰雪尚未变成红色,红色的颗粒里尚未伸出绿茎,离被整个儿覆盖的时间就更长远了``` ```!!!!!!,之后依旧是感叹号感叹号感叹号!
水还摊在那儿,整整一个夜晚加一个上午的时间,沉在水里的松软的泥沙。阳光。自然阳光也不是完全没有效用,昨天夜里水洼还有脸盆一般大小,然而现在已经萎缩成月亮的形状。一条跛腿的狗走过来了,白色的,背部有些零散的淡漠的褐斑,它那条坏腿晃在空气里打圈圈,像女孩儿跳绳的姿势。它的双眼完好无损,也是褐色的,但比皮肤上的稍深些。毛很细,不长。
古太太死后,房子越住越不开心,并且有了些不良习惯,比方说进入房子后,还总是要把钥匙搁在身边,多半是肘边,以及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否则就心神不定,无法专心做事,比如洗衣服啦,喝水啦,乃至睡觉也怎么都闭不上双眼,非得冒着被冻感冒的危险钻出暖烘烘的被窝确定一下钥匙是否放在床头柜上,最为严重的是光看见还不行,一定会去用手摸一摸才能放下心来去睡觉。
一切都发生在古太太死了以后,即使竟然没人来收房租了,可反而比以前更不安生,在厕所里打开水龙头用水的时候,只要隔壁的一对母子同时也在开水龙头时,我家水龙头里冒出的水注便会立即瘦一圈,原本硬冲冲的模样瞬间就软绵绵了起来,这在古太太生前可从没发生过。总之房子越住越不开心,于是又有了一次外出。
外出的目的定的是购物,返回时天已经全黑了,随身挎的袋子里也装了一瓶润肤露,另外手上还提了一件新的针织衫,橘红色的,大翻领,领子上有许多彩色的毛线花。
刚走进车站,就被一个男人叫住了,是个卖票的,拉我坐他们的车回家,我扭头望去,巴士里亮着和我的新衣服相同颜色的光,透过黑漆漆的车窗可以看见马路对面医院的招牌,但是一个乘客也没有,这其实是我仔细看了一圈才确定的,我决定不坐这辆,因为它势必等车内被人塞满才肯出发,我已经累坏了,只想赶紧回家脱下袜子休息会儿,另外我的头皮发痒,赶着洗头。又向前走了十几步,隔着七,八米的位置看见了第二辆,边走边看发现车上的人还不多,心里有些庆幸和盼望,兴许能坐到位置,上车前还是问了一下是否去永安寺,“到!到!到!”,卖票的一连说了三个到,我便被这连绵不绝的声波推上了车,同时上车的还有两个姑娘,第一个钻进车里的什么样子我不记得了,第二个穿牛仔服,长长的黑头发一直垂下来,之所以记得她是因为上车后我便坐在她旁边,当时车厢内还有一个空座位,在最后一排,我不知道牛仔姑娘为什么不去坐那个位置,而是坐在了车厢最前端的车壳上,正面对着所有乘客。不明白归不明白,我居然也鬼使神差的没有坐到后面去,而是挨着她,同样正面朝着所有乘客坐下了。
这时,我忽然看见一个和古太太长相有八成相似的老妇正在最后一排坐着,我的心里当即为之一颤,偷偷瞄了几次后更加感到不安,并且注意到他左边空着的座位和右边的老头,那个老头保持着微笑的表情,看上去心情十分不赖。他们是相识的,也许就是夫妻,我看见那位老妇不时低下头来对老头低语。更加不妙的是,老妇似乎也注意上了我,不时拿那双细细的,略带三角形的眼睛(简直和古太太一模一样)看着我,她不是像我一般偷瞄,而是直截了当的看着,脸上还挂着和身旁老头一样喜悦的表情,我的脸刷一下热了,心嘭扑嘭扑的跳,赶紧把视线移开,佯装看窗外的行人和建筑,但总不可遏制的再去偷偷瞄她,同样的麻花烫,同样的白皮肤,同样的唇膏颜色,同样的鼻子;她又看着我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然后又佯装去看窗外;这样反复几次后,上来了一拨乘客,他们站在车厢中央,阻断了我和她,于是我平静下来,车不久便开动了,我知道在那些乘客下车前,我不可能再可以看见正坐在最后一排的,与我正在同一车厢内的老妇人,可尽管心里这样清楚,还是忍不住朝那个方向看。
路途行驶到一半时,又一个骇人的画面出现了,坐在第一排的,也就是坐得离我最近的那个男人,起初我没留意他,可后来我发现他的长相和我以前的一个对象竟也有那么七,八成相象。他们穿着方式完全不同,眼前的这一个穿茄克和西裤,黑得发亮的皮鞋;而我的老相好,尽管我们只在一起呆过短短两天,但他一直穿红色的格子衬衣,牛仔裤以及咖啡色的凉鞋。具体回忆起来,这位乘客长得像他兄长,什么都要大一号,什么都那么相似。被我发现没多久他就下车了,他没有伴,我还知道他没怎么看我。
在离永安寺还有半站路的时候,站在车厢中央的那拨人下去了,我又获取了看“古太太”的机会,她垂着头笑,两粒门牙很白,她并没有变幻成其他不相干的老太婆的模样,她依然神似古太太。接着很快该我下去了,永安寺下车的人总是很多,我以为他们一定也在这里下,我看他们,并没有谁起身,两颗脑袋隐没在棉靠背之下。
双腿搅拌着冬天夜晚的微风,我独自朝家的方向走去,十几分钟后,距离家门仅剩三十来米的路程,小卖铺的掌柜,一个年逾九十的老婆子穿着一件布满嘴巴图案的毛皮马甲站在路边,用她的目光一直跟随我,我陡然发觉在她的双眸里透露出的是犹如古太太看我时的意味;接着一个建筑工人,四十来岁皮肤黝黑的男人也盯着我,那是同样的令人无法拒绝的古太太的眼神;跛着腿的狗子随后出现,它冲到我的前面六,七米远的地方,这时忽然扭转它那细而短的脖子看我,我简直不敢正视它,因为我的余光已纠缠上古太太清冷的视线。
这时,我领悟到古太太的灵魂不死,她不停切换附着体来跟踪和窥视我。
我被这一想法吓了一跳,推开房门跳到床上。
等等```我把钥匙放哪儿了?
第一年的时候,因为缺乏生活经验而引发诸如咳血,头晕,乏力等各式各样的病症;加之气压在省城里总躁动不安的流窜,犹如音响显示屏上一排忽上忽下的韵律弹跳,试图程度不均的影响人们原本别无二致的容貌。记忆首先得益与印象,更不消说印象的获取千奇百怪,无从考察,所以现在用稳定的心情去追忆第一年貌似稳定的时光(而且即使现在当事人的身体状况也不能说全好,看得见的部分没有残缺,然而看不见的地方呢?),贯穿这两者之间的行为有一点类似于设坛作法捕捉未来,虽然现在想要捕捉的是过去,是幻梦,是曾经贪图过的生活方式。
言归正传,还是从印象说起。
窗外草木繁茂,正值纷黄的时节,有一部分虫子死得差不多了,另有一部分群缩在幽暗的洞穴里繁殖新生命,还有一部分作为“自然虫”跳跃在外面----草丛里,田野间,河岸上,花瓣的边缘处也能觅得它们的身影,尤其以细长带刺的腿部最为常见。
我坐在静止不动的长途客车上,面朝窗玻璃,我的裤子闪闪发亮,上面印有英文报纸的图案,这条裤子也是在第一年里买的。写到这里,我鼓足了劲要把回忆永恒的继续下去。感谢玻璃上的灰尘及其余各式污垢对我视线的隔离,也就是感谢迷蒙;感谢当时强劲的日光,那太阳并非虚构,它像一个人脸明确无误的,不容争议与怀疑的悬挂在蔚蓝的天空上,它凝视着公路上白壳子的长途客车。那并非一条高速公路,而只是一条廉价的连接城乡的土黄色的公路,另外它还有些窄,如果不是因为我乘坐的那辆车只是小型依维客,恐怕旁的车都得暂时驶入路旁的草堆里等候。
我身处的那辆车一动不动,这样一来,我便能极其详尽的观赏我所能观赏到的一切。两间并排而立的红砖瓦房,一高一低,一胖一瘦,孱弱的那幢要新一些,在它的左侧身体上有两个白色喷雾大字:消防。我搞不清楚那两个字暗示出房子是做什么用途的,我现存的关于那时的思维参加创作欲望仅仅能够告诉我“消防”二字的字体是幼圆。
从第一年的起始一直到乘车的那天,我一直把自己判定为一个自负的人。当时我对自负的定义是对世界缺乏需求,但现在我知道当时的想法是幼稚的,自负应当是断然的不希冀从他人口中得到任何新鲜的有发展意义的信息,他人的口舌对自身充其量最高意义也只不过是有益的提醒和确认。但在第一年里,我竟然把自负和满足混为一谈,也即即便在最无所事事的状况下也感到深深的满足。就像我在车上的时候,我不吃包里携带的饼干,不和其余的人说话,我只是放松了腿脚愣神,却依然沉浸在上述那种满足里。
有一件事需在此提及,它稍稍撼动了我的那种所谓沉静的满足,那就是夜幕降临的那个瞬间。仿佛一只脆弱的笼子忽然将我围住,我能觉察到自己的心神为之轻微荡漾了一下,甚至似乎连车身底下的轮胎也蠕动了两次,但很快,像湖面上的水纹立即回复平稳,那笼子使我比之间更加心安理得的全身松懈。很难说这种类似于安全感的东西是什么,但却不是安全感,因为在第一年里我对安全感这类事物也缺乏基本的欲望。
所以我仍像掌握一只鸡蛋一般掌握着当时的情势,并对不断渗入车厢的黑色视若无睹。要说令人吃惊的是,甚至不是因为什么逐渐习惯,而是在瞬间的纷乱后一下子就掌握到沉静的能量,仿佛像我这样的人生来就不会对环境的变化产生什么反映。
但也或许,是因为当时我有心事``` ```
容我仔细琢磨琢磨,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呢。这倒反而成了我现在的一桩心事。
也许我当时在憧憬着什么``` ``不断重复着的生活并不让我感到厌倦,是的,我深知其贫乏,但并不感到乏味。也许我当时正是在憧憬新生活吧。我的憧憬之情和这夜幕一样进行得磅礴且自然。
第三年的时候,我逐渐习惯了走路,无论要去多么远的地方,我都尽量避免搭车,我总是选择走路,甚至乎在这里用“尽量”“选择”都是不准确的,对我当时走路的爱好是一种污浊,因为我总是在不存在的思索的前提下义无反顾的走路。去任何目的地,我都用双腿完成。无论是十几分钟的路程还是长达几日几夜。
当我悠闲的散步时,我看见一辆接着一辆的三轮车从身旁掠过;贩卖音乐,相声磁带的小贩在烈日下骑着自行车,他们在车尾钉了一只木箱子,货物就整齐的摞在里面;另外他们还把车铃拆下,一只喇叭取而代之(他们用它来节省叫卖的气力);省剧团以及大大小小的表演机构开着蓝色大卡车,车身贴着大副彩色演出广告,玻璃上挂满彩色小灯泡,这些车辆巡回往复的在城市的各条主干道上驱驶。有时有洒水车,洋洋洒洒的水珠随着音乐溅湿我的裤腿。走得有些累了,我就拐进一间小餐厅,吃碗里面有一只猪蹄膀的面。
当需要日夜兼程的时候,我背两只包,首先背上的那只很大,里面装毛巾,矿泉水,可乐,酸奶,麻辣米线,酒,身份证,香烟,洗面奶,美白霜,速记本,圆珠笔,匕首,钱,书籍。后面背上的那只很小,只有几朵云和一点化妆品。因为过于小,第二只包我经常只是提在手里,因为跨在肩上经常由于轻飘飘的而产生遗落的错觉。
基于某些需要,我只在此处重点描述小包,但务必不能忘却的是大包勿须质疑的主导地位,它承载了我在长时间行走过程中的核心需要。
我的小包是纯白色的;牛仔材料;我的身高决定了它的带长不足半米;包一直没有破损。
有时从过路车上蹿下一个皮肤焦黄的妇女,她把我硬拽上车然后索取票钱。车在公路上行驶得飞快,车门立即紧闭,从车缝间透进的风像一排小刀片割在脸上,我没法下去,我知道这点。车上往往站满了人,四下看去,连个可以够得着的扶手也没有,我被挤在两个穿运动服的男青年中间,他们都比我高出许多,左边那个在用耳机听音乐(应该是音乐吧,不大可能是外语什么的);右边那个穿一身白,除了脚上的黑球鞋;我绝望的抬头,高处的栏杆是不可能握得上的,我也不愿丢那个人。害怕阿,怕车突然加速或减速,那我该怎么办好呢,下意识里我观察起那白色运动服上凸起的一道又一道褶子,想象手揪住布料的感觉,但我并没那个胆子。“恩~~”我撒娇似的叫唤了一声,余光瞥见那两位青年低头看我,我把头低得很下,下巴摁在脖子上。这反映就成为有意识的了,像演员正在表演自己的窘迫,但当车真的快了起来,我左摇右晃,双手徘徊在青年的肚皮周围而不敢真的贴上去。
过不了多久我便犯下错误,车忽然停住有客人下车,我本该赶紧跟着下车的呀``` ```然而我却在空着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当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懊恼的再次叫唤时,这一切又附带上的表演性质。我为何不叫司机把车停一停呢?
厌恶的感受把我笼罩,犹如嚼口香糖时分泌出的唾沫,可我还是不停的咀嚼和咀嚼。正如我始终不停的行走,甚至连天气也不曾领会,仿佛我已变得丧失了敏感的机制,我已变得不那么忧心忡忡,除非我一下子被剥夺了行走的权利。
天气不外乎阴晴,时而狂风大作,时而淫雨绵绵。
在第三年三月份,我沿途买了副扑克,但我并不玩它,只是在吸烟时将烟灰弹在上面,然后举向半空,看着风把黑白班驳的渣子卷进去,逐渐变得苍白一片。当牌面被火星烫伤后,我立即从包里取出啤酒,用牙齿把盖子咬开,然后把酒洒在上面。有时做完这些后我直接把牌插回盒子里,有时把它放在路边晒干。酒香会吸引不少蚊虫,无聊或疲劳袭来时我也会一屁股坐下,看着虫子们在草丛间如潮水般涌上来,少数几位个头大的把植物的茎呀叶呀什么的拨动,我便会给这情景配声,从喉咙里发出嗒嗒嗒,呲呲呲的声音。老天爷,还好旁边没有人听见;不过坦率的说,我也不怕别人听见,我是说我不会觉得不好意思,要说如果会不好意思的话,也并非出自这行为本身,而是觉得自己配得声音一点也不贴切罢了。
天要是忽然下雨,我起先总会下意识的奔跑起来,那可真可怕,一眼根本就看不见任何可以躲雨的地方;所以我总是在跑了非常一段距离后就把速度减下来,然后改成竞走,最后干脆又慢吞吞的走起来。可是风却在不停的加速,它把我的辫尾吹了起来,最后湿透了的发梢便像一条鱼尾一般紧贴在我的腮帮上。在儿时,我患过一种在儿童间非常流行的病,治疗的法子便是在两边腮帮上分别贴上一条鱼尾,我已记不得是要用具体哪种鱼类,只知道那是种不稀罕的鱼,能用很便宜的价钱买到,和一般食用鱼一样有青灰色的身体,鳞片不亮;也许我从来不知道那用来治病的鱼的名称,打我非常小的时候,我对世界便缺乏好奇,所以很有可能我没像其他儿童那样问妈妈自己腮帮子上的是什么鱼。至于是哪一科的病我也不记得了,一点印象也没有,我连症状都不知道,似乎并没什么症状。这样说起来,它也许并不是治什么病用的,它只是起预防或保健之类的作用?总之那阵子,的确有一种病十分肆虐,所有儿童的腮帮子上都贴着鱼尾,他们应该为此拍个戏剧什么的,不,戏剧并不十分好,那档子陈年旧事用部记录片就足够了。
电线都污浊了,看上去像花斑蛇攀延在柱子和门边,建筑物不时是会出现的,并且都不矮呢,三层四层的青草绿色石转垒起来。不知道里头住了什么人家没有,我当然知道里面当然会有人出入,只是不确定是否是有亲属关系的人,少数几位老者,一大伙中年人,一个儿童,一条狗。后来有一天我果真见到了这些人,天气晴朗的午后,一位老男人和两个中年男人以及一位脸蛋圆圆的少妇围在一张桌子旁打牌;旁边的小板凳坐着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小女孩正在吃袋装虾条;一只白色的大哈巴狗趴在屋前的卷闸门下睡午觉。
打字机出了些问题,我是在第八年年底买的它,要价很低,我几乎想都没想便交了钱,仿佛这台蓝色打字机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撞到我怀里来的。我经常把它放在我的膝盖上,然后独自坐在阳台上,这种情况每每发生在阴天,我不知这是出于自己的本意,还是来自它的:老天爷。可我一个字也敲不出,倒不是因为思维被什么东西堵住,没有这种难受的感觉,我是在一种自然而然的情况下徒然的面对打字机却不敲下任何一个键。例外只发生在标点符号上,有时我打一大串逗号,或者一大串句话,或者几个感叹符号,还有问号,分号,星号,斜杠,括号,书名号,百分比,井字,小老鼠号。没别的了,我的打字机上只有这些。
当坐得屁股发凉时我依然不愿意从地上站起来,至多我会仰头望望天空,看看一朵阴云是怎样慢慢的,像个贼一样悄悄靠近另一朵;可结果却往往是后者忽然将前者吞噬。
为何我不能赞叹那些呢?就如我赞叹一盒好烟,虽说这个比方有点不靠谱,咳,虽说那个年头根本抽不到什么好烟。在第九年除了一台频繁出现状况的打字机外,我什么稍微好点的东西都没捞到。
该说说打字机的问题了。它----不让我接近了。我总是找不到它,临睡前我记得很清楚我把它放在床底下,可第二天居然不在那儿,经过整整两个多小时的搜寻,最后发现它在抽屉里,柜子边,洗衣机的盖子上等等这些我平时很少有机会接触的地方。如果说仅仅是一次,两次的话我不能确认打字机是成心的,但从五月到十一月中旬我几乎天天在需要它的时候无法立即得到它。我不是个草率下决定的人,基本上说老实话,我并不是个“会”下决定的人,我没有这项能力。决定这个词用在此处显得不那么精确,我的意思是我曾经检验过是不是自己脑子坏了,而不是打字机在我晚上入睡后长出腿来从床底下溜走。我检验的办法是临睡前把打字机推进床底后,在床沿上贴一张纸条,我甚至还蠢忽忽的用圆珠笔在纸上画个勾做记号。(似乎是勾吧,也许是个差,我记不清了。)可到了第二天清晨,我从床上蹦起来后,你可以猜到我看见的是什么:那张纸条还在那儿,可床底下除了用剩的蚊香外什么也没有。
最可怕的是当我压抑不住怒火大喊大叫起来时,我的双耳似乎能听见从暗处的角落里飘出的阴笑,这些满含屈辱的声音很可能来自打字机的同党,它们对我的不尊重反倒令我自己感到深深的自责,当一个人对自己都不自重时,特别是一个女人,还能祈望从别的什么地方获得尊重呢?所以我只能一个劲的平息内心的委屈和忘却无法言说的不幸遭遇,再一次投入搜寻当中。
结果呢,自然是精疲力竭时它才肯现身。我对它早已失去了喜爱,尽管如此,我却时常把打字机拥在怀里,这么做只不过是给疲劳的身心少许慰藉吧,不知当被我拥在怀里时,打字机是什么感受呢,有朝一日它会停止与我玩这出居心叵测的闹剧么?
房子里要装一部电话,电源插在月亮上,给我安装的工人是一打年轻人,八名同性,四名异性。他们来的那天下着暴雨,雨水像雕刻在窗玻璃上令我完全看不清外面的场景。他们笑着闹着,并且每个人都带来了不少食物,罐头鱼,听装啤酒,传统的豆沙月饼,甚至还有个长头发的家伙带来了架炉和平底锅。我有点吃不准装一部小小的电话是否真需要这么多人,而且看来这一伙人预备在我家逗留一段不短的时间。我想开口问,但灌进嘴里把我的话顶回去的却是一股子臭气,我看见带来了架炉的那人竟在阳台上油炸起臭豆腐来了。他用铲子把一块又一块四方型的臭豆腐整整齐齐的码在锅里,一个穿红裙黑靴的女人,又高胸又大,正站在我的前方,脸侧着,仿佛生怕我看不到她的表情。那个炸臭豆腐的对着这个女人挤眉弄眼,而那个女人肆无忌惮的从我书桌上的烟盒里取出根烟,之后扭转脖子对着我,说:“可有火?”。可双眼还在盯着那炸臭豆腐的。我把兜里的鹅黄色打火机递给她,女人把烟点燃后迈着轻浮的步子向阳台走去,打火机被随意的丢在一本书上。我也取出根烟,把打火机拿着在沙发上坐下,看在我的家里还会发生什么。
“嘿!DADU,把那架子扔给我,别在那假装深沉了!”“KAOQI,你为什么不在那坐下,或者到这边来检查下这墙上的污渍是怎么回事?”“师傅没教过你吗?”“不,师傅是谁,我根本可以说不认识他,师傅总是很偏心,偏心眼。”“KEKE,你这大衣真不错,像老鼠在上面打过结巴似的。”“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妈妈是开服装店的?”“我并没这么说?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说,这在哪买的,你去问问她。”
“请问,你这个盆在哪儿买的。”我抬起头看着眼前那个橘红色的脸盆,问我话的是个矮个子姑娘,如果她不是过来和我讲话,也许我不会觉得她讨厌。“就在附近的小超市。”“多少钱。”她抿了抿唇,上面涂着厚厚一层银白色的唇膏。“五,六块吧。也许三块,满便宜的,不记得了。”她哦了一声,走了。
“KALILUYA !要是有电话一切都会不一样的,你说呢?你把筒子藏到什么地方去了!最好快交出来,不然我就要使用武力了,可别逼我。”“去你的,离开那并不能使我们两活得更舒适。”“我没藏,它就在它应该在的地方。”“这是什么意思,它应该在的地方是什么地方。”“他是说在他的袖口里。”“袖口里。裤管里。”“这楼梯还算结实。”
沉默了一会,至多两分半钟,他们这帮以装电话为由的入侵者像群演员把我家当成舞台了,并且有打算趁机把他们这辈子能说的话全都说完的迹象。
“迟到的应该受罚。”“罚什么,罚你一盘粉刺吃吃。”“那部电影臭不可闻。简直就是没法批评。无法用合适的道理贴切的说出它坏在那里。”“你是说缺乏常识吗?”“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但不是我没常识,是那电影``导演。”“给我照照!给我照照!快给我照照!把那递给我照照,听见没有!我都说几百遍啦!”“你没说那么多次,QITA,我保证没有。”“真蠢,真迂,真破,真真儿的。”“几天前LIANGLIANG的姑妈来了,从一个叫刺猬的洲上,真有点可笑,提了一大篮子香蕉和橘子。”“哦,是吧,是一大篮子香蕉和一大篮子橘子,还是一大篮子香蕉和橘子。”“前者前者。”“噪音太大了,你们就不能控制一下么?去把头头喊来。”“我跟他不熟。”我觉得这句很搞笑。
“展示内心,我的天``”“以这种题材,电话的效用在社会上流通的渠道就更大了。”“无非是效果的问题,这和我们的工作有什么关系,没有什么关系。”“你帮我看下我的包里有没有一本红壳子的笔记本,哦,不对,是一本书,蓝皮的书,我把要点都记在上面了,也不是什么要点。”“有操作方案是吧?”“也不是什么方法,你拿来给我翻一下,你不要看,不要看,你看不清楚的,更何况你的眼珠是绿色的。”“多少钱?”
装电话机的盒子就摆在我的旁边,没人过来哪怕看一下它。这些工作人员,至少他们的身份是这个,他们围聚在墙边七嘴巴舌的说着上面的话,同时勘察墙壁和一些插座啦,他们带来的物品啦;看上去做这些都是为了更好的开展话题,是议论的工具。我感到自己有点坐不住了。我甚至在心里很有些巴望他们中的某人会忽然回头询问我对某件是事的看法,或者告诉我点什么,从而使我也能够参加到他们的聊天中去;至少如果这种情况发生,我心里的不安会少一些,而不会像现在这样焦虑。
可实际的状况是,他们完全把我当透明的一般。一个留红胡子的男人把一捆又粗又厚的电线团扛在肘关节处,另一只手握着电线头上下抖动,他的话算是其中较少的一位;尽管如此,我对他的感觉与对其他人的感觉也没什么不同。就是这样,无论如何,他们在我眼里是一个不可分裂的整体。
在连绵不绝的话语声中,我渐渐感觉到困意。阳台上烤东西的香味越来越浓,我对他们的食物提不起一点兴趣,甚至连看一看的欲望都没有,对我而言那些气味倒更能发挥催眠的效用。我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话机盒子,曾经想到过用手把它拿起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然后打开,按一按键。这些动作在我头脑里来回排演了几十次,但我始终没去实践它。说来可笑,我没去碰电话机盒子的原因是不敢,我怕他们认为我是在做什么暗示,类似催促。
就当我对自己的怯懦和眼前的景象感到越来越荒谬时,先前问我脸盆的那个姑娘忽然走至沙发前。我看见她弯腰,把装电话机的盒子抱走了,这对我无疑是个振奋。无论他们之前有没有干点实际的有用的活,也无论他们现在有没有干点实际的有用的活,可姑娘的这个举动昭示着他们有干点实际的有用的活的打算。想到这里,我又像个泄气的球往沙发里缩,我对他们能来对我说点什么也不抱有愿望了;沙发上班驳的圈型图案令我眼花缭乱。
从阳台上忽然传来电钻的运转声,我吓了一跳,一个女人嘴里含着自己的头发,站在一张红色铁台上正在往墙里打洞,石灰纷纷掉在房内靠墙放着的书桌上。就当我下意识的琢磨这对装电话起具体什么作用时,房里忽然响起音乐,是个男人唱的,MONICA什么MONICA,歌词总是这一句。他们打开了我的CD机和音箱。电钻声和音乐声从两面夹击我的听觉,并且似乎它们永远不能融合,是两股作对的力量----战场就是我的家。
我看见电话已经被他们从纸盒里拿了出来,现在被一个男人掌握在手里。那个男人看着电话机的眼神很怪,仿佛不太喜欢,又或者是实在太喜欢了;若你经历过这回事,你便明白同一种眼神的确可以反应两种相反的情感。
房子的另一侧,随着电钻越来越起劲的叫声,堆积在书桌上的石灰也越来越高,也许你认为我应该起身对此做点什么,应该走进卫生间把抹布取出来清理,这样最起码也许能缓解无聊与焦虑;我也想到了,可我没这么做,我还是绻在沙发里,默然的左顾右盼;他们又换了一张唱片,我看见一个姑娘熟练的打开我的CD,她甚至都不先按下停止键``` ```我有点恨自己了,记住:是恨自己,而不是他们。
这次是个女人唱的,但仍然是同一首曲子,MONICA```MONICA``。我的嘴唇微微翁动,开始跟着旋律轻哼起来了。
阳台上的姑娘停止钻洞,世界顿时清净了不少。她把电锯搁在铁台上。我的声音变得突出,此外我听见他们中有不少人也在哼那曲子,每个人都在唱着MONICA的名字。而我站了起来,决定去给所有人,包括自己冲一杯咖啡,滚烫的咖啡。
很快我已冲好一大满壶咖啡,分别倒入十三只一次性塑料杯里;我把咖啡依次递给他们,我得到了十三句“MONICA``谢谢”。我站在他们中间,双手握着杯子,不愿离开。
(一个半小时后)
电话装好了,位于床头。他们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我家。我清理房间,把塑料杯放进垃圾袋,擦桌子,拖地;接着我来到CD机前,将其打开,他们忘了这张唱片--《MONICA》。
喜欢上吃怪味豆。它有一项好处,即便隔夜吃也不会变质。又是相同的情景,唯一略有不同的是那天早起后我洗澡了,一般我不这么做。洗完把盘起来的头发放下时掉了几根在潮湿的白瓷砖上。
接着我快步走到梳妆镜前,我的只吃了四分之一的怪味豆通常被放在那儿,它们不在。低了头寻找,很快看见它们躺在梳妆台空档处的一个深蓝色布兜里,把袋子那个出来,伸手进去掏出一颗送进嘴里,就在那个瞬间一只蟑螂出现在我裸露的手臂上,接着以飞快的速度爬进我的口腔内,蟑螂的触须抵着我的喉咙,有些痒,在刺激下一颗泪珠立即夺眶而出。
我拼命咳嗽,想借气流之力把蟑螂冲出来,可是没用,并且我不敢太用力咳,害怕反而将其吸进去;最后我把头猛得向下甩,蟑螂掉了下来,落在我的拖鞋上,然后飞也似的跑了。
我的双眼盯着“飞也”两个字,产生了怀疑,请原谅我无法确定一部分细节;有些事我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比如那天并不是那只蟑螂在第十四年的第一次出现。在月初约莫元旦过后不久,我早起找拖鞋,正准备把脚捅进去时,看见它躲藏在里面,“别闹啦!”我大叫,后来才发觉自己的音量未必有些过大,如果邻人当时经过必定不会想到是一只蟑螂引起的;或者是那几个经常在窗外玩扔石子的儿童正摆好了阵势,全心贯注的准备把手里的家伙丢掷出去。我可不太好意思对他们造成哪怕那么一丁点儿影响。
二月一日,又坐上了车,依然停靠在第一年逗留过的那条路上,但我的目的地变了,我已不再需要去那个地方。这种说法会给人造成错觉,误以为我这十六年间再没去过那地方,其实不然,如果你还记得第三年间我曾记下的养狗的那户人家,他们便是那个地方的人,也就是我曾经路过那儿。我从不有意识的避免和逃离,只不过我不再把那儿当成什么目的。当我抬头看云,我心里很清楚的说,这是这儿的云;我的脚踏在地上,我想,我的鞋底又接触到了这些泥土;我呼吸,气流很顺畅的进入胸腔,之后更加顺畅的排出,我闻不出那儿的空气和别处的有什么不同,可在很早很早以前,我几乎只记得那个地方的空气的味道,我记得是因为我从不主动留意那儿的空气是什么味道,我知道这样的表述听上去很成问题。
阳光依然强烈,强烈得有种正把远处的景物像前推的感觉,我和远处就这样越来越近,可实际上却永远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就这样任时光流逝。
梳子的柄被掰断了,掉下的那端将桌面上的烟蒂砸成两半,其中一半把一只笔套和一只火机隔离开来,而火机又把这一半烟蒂和另一半烟蒂分开了;火机被拾了起来,啪哒一声过后被丢在桌子上,引起的震动将一个矿泉水的盖子抖落下来,将一截烟蒂压得粉碎后从桌上滚落到地上,撞翻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垃圾袋,一只奶盒掉了出来,从吸管口迸出两滴牛奶星子朝不同方向分离。一块夹心饼干被掰开,一面被塞进嘴里,另一面被放回包装袋。呵吃呵吃,嘴里的饼干被越咬越碎,浸透在牙缝里,一小块卡在两颗门牙中间,舌头去顶,使两颗牙齿的间距越来越大;两鄂都塞满了融化了的饼干,看上去极为对称。
风将风铃拨乱,起先只是一声,两声的动静,随后就一大串一大串的全来了,仿佛是玻璃被摔碎后化为音符飘荡在空中,听得皮肤上的汗毛都直立了起来,一根一根,谁也不愿先靠近谁。两只拳头攒得紧紧的,紧贴裤子的两条外侧线,虎视眈眈的凝视着对方;裤子底端分别露出两种不同颜色的鞋头,深灰和浅灰,都系着一种式样的蝴蝶结,一端平放在鞋面上,另一端垂直的指向地面;向下的那端投下的影子仿佛把正方形的地砖划开了一道口子,随着太阳照射尺度的变幻,那口子逐渐加深,变长,有逐渐将地砖裂成两半的趋势。
在门板上方的窗户木梁上插了一根水泥钉,一条白色电线扣在上面,看过去好象展开的翅骨,左端垂了下来,右端在墙壁上蜿蜒前行,直至攀附上另一根钉;然后从第二根钉上徐徐下降,隐没在一把直伞下面;距离其不足一米处有一条黑色垂型电线,线的末梢同样隐藏在那把直伞的下面;从能够看得见的地方考察,它们在被伞吞没前相隔大概十七,八个厘米,很难说得准在伞下这两条电线会否相会;但,大概没有;大概它们都被压扁,成为两条扭曲但互不干涉的蛇。伞上贴着一块绿色塑料板,上面写着四个白色的字:禁止使用。
与直伞遥相呼应的是一排摞为三层的彩色锯齿泡沫,上面放着八只鞋,排放的顺序从外向内依次是:红色,蓝色,红色,蓝色,白色,黑色,白色,黑色。由此可见其实是四双,但每双都被另一只鞋分开。泡沫共有两种颜色,红和绿;红色居中。泡沫右侧立着一只简易布面衣橱,正中央一根竖条拉链没有合上,被打开的衣橱里露出一大堆颜色幽暗的衣物。
看着其中一些毛料就让人想起在空中乱作一团的风,那风头忽而向东,忽而向西,总之第十八年风的就是如此,仿佛内部有两股不相协调的力量总想和对方分开,遭殃的却是成群结队的路人,他们被狂风吹散,紧闭双眼看不见伙伴,呜咽的风声甚至掳走了他们张口呼喊的勇气。
风也会把没插好销的窗户吹开,左右两边被动的撞在窗框上,先后发出猛烈的声音,玻璃也仿佛摇摇欲坠;接着又被吹拢,正当要接触时再次被吹散,就这么循环往复着。
寒冷的主人从衣橱里取出棉大衣穿上身,冻僵的发颤的小手却怎么也扣不对纽扣,明明配对的两方却总被错误的分配;主人恼了,就任衣服歪歪扭扭的裹着,然后取出烟抽,却无论如何也抽不完一整根,不一会儿烟缸内就睡满了一大堆还剩半截躯干的香烟,它们中有的还冒着青烟呢,犹如苟延残喘的呼吸。
那一年,楼上的两个女孩没完没了的争吵,从清晨持续到深夜;她们用着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谎言侮辱彼此,并以造谣为乐。她们其中一位的皮囊软绵绵的,柿子脸,嘴巴上面还长着胡子,眼角下垂,短发,额头上有一撮逗号;另一位白得吓人,皮肤紧实,并且看上去十分薄,仿佛一吹就会破;颧骨突出;眼睛比第一位圆和短,单眼皮,鼻子小巧笔直,嘴唇是深深的酱红色,门牙稍有外翘。
有时会有一位不住在这儿的姑娘来找她们,那姑娘是个漂亮的黑人,黑得像打地狱来的。她总是笑,当那两人争吵时,黑人姑娘面朝镜子扮各种鬼脸,自顾自的发出粗哽的笑声。
曾经有不愉快的,甚至可以说是宛若噩梦般的事发生。我在半路上遭遇一个记忆中的熟人,他把我带到一处喧嚣的地方,人类依照不同组织积聚在三位一席的沙发上;就是那种沙发:米白色的底子,上面有红花绿蔓的图形;那个地方被三阶水泥梯划分为两部分,我被那人领进大厅后立即被夺走了身上的两只包,并且被推进下层靠墙根的一个沙发上,两三个面目模糊又狰狞的人立刻像水蛇一样缠了过来,他们不停的在我鼻头下面呵气,打着手势问我需不需要吃点这个,喝点那个;我被夹在中间被迫吃了不少花生米和膨化食品,另外还喝了些加了食用油的水,那味道令人想做呕,很可能他们在杯子里还加了半勺酒精,使我昏昏沉沉。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我在心里持续的大声发问,可是却缺乏扭头寻觅那人的勇气。而且那地方就像一大团海绵,活动艰难并且什么也看不清楚。
后来那人不知怎么的把我翻身压住,他的正面紧贴着我的背面。这之前的过程我一点也回忆不起来,我猜测事情可能是这样发生的:另有一位女郎在沙发上坐下,那几条水蛇样的男人又缩了过去,于是我得到从困境里摆脱出来的机会并且顺利的找到了那人,他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到入口处,接着便发生了上述那幕。
他压着我并且用双手死命钳住我的胳膊,我想说我的腰痛,可出于羞耻之心我没说。但我挣扎了,奋力挣扎,这点我记得十分清楚;我斗不过他,怎么也不能把他从身上推开。那天是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力气竟然有这般大。
他起码应该发泄了吧,我思忖,那么就是当他发泄完后他把包还给了我;我在里面发现了一块西瓜酥糖。我吃了它,一点也不剩的把它咽进了肚子。
我那位曾经的熟人口头禅是:“你知道吗?”你不能知道当他讲这句话时音调有多么动听,我沉迷得只能一个劲的唉声叹气。
他讲“青娇”,而非“青酵”或者青椒青饺。
我其实巴不得这一年赶紧过去,像个高明的竞走运动员;最好,像位拄拐杖的摄影师,他拍下一副又一副嗜人的蹩脚的图片,并且,使闪光灯在江面上划出最快的一道弧线。
我在某所大学附近经营着一间小服装店。这天正当我与某君坐在收银柜旁的长板凳上闲聊时,从店外的阳光里走出三个相识,其中一位是我当时的相好,另一位是相好的同学,还有一位是第二次见面的C兄。三个男人以一种踌躇满志的姿态迈进我的店里,C兄笑得最为灿烂,立刻喊出我的名字。我一愣,因为那天距离我与C兄初次相会已有三年半了,我完全发自肺腑的展露出惊喜的表情,同时保持着这惊喜扫了相好以及他同学一眼。我的相好正以一幅木讷的神态看着我身后的某处(后来我知道他正在看某君)。“稀客阿。”我说,并且立即迎上前,与C兄脚尖顶脚尖站着。他基本还是老样子,本来以C兄的年龄段来说,应该是极易让人察觉出衰老的,更何况三年时间并不短,可那会儿眼前的C兄呢,神采奕奕,眉眼里也都闪耀着喜悦。
“你都没老什么。”我说。“本来就不老嘛~~”C兄扯开他那依旧像鸭子般干瘪的嗓子笑着说道,“难道你觉得我应该变老许多吗?”我笑了起来,发出好听的柔绵的笑声,最起码我自己听上去如此,“呵呵呵呵”
这时,我方想起还遗留在墙根上的某君,急忙扭过头去把他介绍给众人。他已早早的站了起来不知所挫,来不及内疚我赶紧开口:“这是我的一位老顾客,经常上我这儿来给他妹妹买衣服。”“哦,对妹妹这么好呀!”又是满面容光的C兄先说话。然后我分别告诉某君他们的名字。某君讪讪的对众人挤出一个半笑不笑的脸,便面朝我低声说道:“那我不打搅了,先回去了。”我没有必要做挽留就点头表示答应,送某君走到店门外头,他边走着边把那三个男人的脸依次看了一遍,我确定他是头一回见到他们。正当我准备说再见时,他忽然从手提的兰色塑料袋中取出一个裹着白包装纸的正方形盒子,某君把盒子双手端起放在胸前,看着我说:“你可不可以把这个收下。”我有点反应不过来,问:“这是什么呀?”,一边问一边已把那个盒子抓在自己手里。某君显得不知该如何回答我,或者是不知该不该回答我,点了点头道了声再见便走了。两棵巨大的梧桐树栽在路边,阳光闪耀在树叶中间。
我拿着礼物走回店内,那东西稍微有些沉,C兄说:“他送了你个东西呀,是什么东西?”我以疲倦的神情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把方盒放进收音台的抽屉里,说:“呆回儿在拆吧。”我不知道这份疲倦里是否有扮演的成分,还是我本身真的感到了疲倦。
某君是位白皙,消瘦却又健壮的人,也许因为虽然肤色白但并无病容的缘故吧。据他说他本也是附近那所大学的学生,念到中途因为妹妹忽然害病,父母又都在外地工作无法照料便休学一心一意在家看护妹妹,所以说某君是为了亲情所以放弃了学业。
我一次也没见过比他小一岁的他的妹妹,所以那天某君冲进店里一口气买下两套衣服和一条单裙,并解释说是买给生病卧床的妹妹时,我颇有些意外,结款时问他:“万一你妹妹不喜欢我的衣服怎么办才好?”某君几乎想也没想便回答道:“她会喜欢的。”“她看过我店里的衣服么?”某君摇了摇头,模样显得极其轻率。我到今天还记得他当日穿着一件蓝白竖条纹衬衣,黑色牛仔裤,腰上还捆了条草黄色帆布裤带。
打从那天过后,某君每月总要光顾店里三,四次,差不多每次都要买衣服,空手而归的概率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这样我们自然成为了聊得上一两句话的人,随着接触次数的不断增加,又成为了朋友。
就是因为太合适了反而不合适了吧,就好比一种红色红得可疑一般,我与当时的相好的关系也显得有些可疑。我不确定上述这番话是否必须用“可能”做注释会更为恰当。因为我和他之间倒并没发生过什么摩擦,偶尔有阴沉的气氛正要袭来时,我们便会立即不说话或者转移话题,所以每次都避免了拌嘴的发生。不过这并非源于默契,只不过我俩都较习惯于此吧。
[下文中的他均指我的相好,以免相好读多了总有些不干净``` ```直到我再次声明前都不变换。]
我们搭一辆绿色的巴士去吃午饭。有意的我和他们保持着距离,独自站在车门的前方。起风了,驾摩托车的骑士把领子都立了起来,灰白的嘴唇紧闭着,从马达里飘出各种尺寸的齿轮和链条摩擦的声音,被风一搅拌都碎了,散落在每位行人的耳畔;还没人佩带兔毛耳套,他们的耳朵,每个人的耳朵都显得那样渺小,轮廓清晰的暴露在空气里;细琐的灰尘融化了,把一切都染灰,除了一些从热的食品中冒出的白气,那些气令我着迷,它们缈缈上升,化成蚕蛹的形状,转眼又变化了,什么也不是。
我尽量避免看站在车尾的他们,但我猜测,仅仅是猜测,他们在轻声交谈着,交换着对旅游或者一家餐厅的看法。
这时,我的眼前忽然掠过一个迅速移动的影象,我急不可待的去捕捉它,后来看见一只小灰鼠正在车门底部的第一块踏板上打转。它转得飞快,我只能看见一个圈不断变幻着光点,随后在那圈的边缘处出现了一颗酱色的球状物,它优哉优哉的,毫无方向感的存在。翘翘在追它,我心里这样想到,我给那只小老鼠取了个名,翘翘。我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二位。
该我们下车了,我的愣神让我犯了该死的错误,我的脚朝目光指示的地方落下,也就是翘翘身上,刹那间我心惊肉跳, “吱!!”我听见一声耗子叫,几乎同时我才发觉那不过是个小塑料袋,从车缝涌入的风冲进我的裙摆里。那声音是一位站在站牌前的姑娘发出的,她戴着一副黑色的椭圆框架眼镜。
我记得了,那天我点了一碗银耳炖珍珠粉,口感水嫩,筷子一沾便立刻染上了珍珠的色泽,无论怎么使劲去用嘴吮,那柔和的光也褪不去;我花光了所有力气,直到口腔酸痛,甚至连筷子本身的颜色都变淡了,那层布在上面的珍珠光却始终在那儿,没有丝毫消减。我去看他们的筷子却除了普通的油光没有任何珍珠的印记,“喂,多吃点这个吧。”我指着银耳炖珍珠粉对他们说;接着他把筷子伸进碗里,夹起一片银耳飞快的捅进口里,被我急不可待的看着,他随随便便的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然后把筷子搁在桌子上,对我说道:“确实挺好吃的,不过有点太甜了。”我只是失望的看着他的筷子,上面除去一些木料的质感外什么也没有。
我记得了,那天他叫了一盘草莓薄饼,那饼不是赤裸裸的盛在盘子里递上来的,而是每两片装在一只密封的塑料袋中;那袋子上的花边甚多,另外极其难撕开,味道却很好,往往我等不及将嘴里的咽下就再咬一口;因为吃得太急,好几次迸出的饼屑跳进眼脸,任眼眶怎么湿润我还是一个劲的捧着饼咬。万一噎住了就灌口枇杷蜜。
把所有食物消灭后,我们把帐结了,确切的说是我一个人掏的钱;然后四个人围着空荡荡的餐桌聊天,C兄的话最多,我随声附和着;其次话量最多的是我,他和他的同学随声附和着;最后我记得他笑的次数最多。我把手机从包里摸了出来放在胳膊旁边,我以为某君会打电话询问对礼物的想法,结果倒没有,我松了口气,说实话,我心里一直惦记着那盒子。那层包裹盒子的白纸的触感坚硬而不平滑,质地和某类动物的毛皮相仿;整体包折得很仔细,盒角处看不见半点褶皱。“嗳?还要不要吃点水果?”服务生把一碟水果拼盘端上饭桌,里面有十几片西瓜和几片白色的。那西瓜不怎么红,也不怎么湿润;而白色的我知道自己曾经吃过,但不晓得叫什么名字。“要么?”他又问了一声,我心里泛起一阵恶心,但还是用手指钳了一片白色的放入口中嚼,“这个东西叫地瓜吧?”我面带笑容的问道,然后看他点头,心里的恶心愈加强烈,一边吃这吃过且并不美味的东西,一边用不断活动的面部掩饰心里的恶心。
饭后C兄称还有事要办先行搭出租车离开了,他的同学要去看其女友,我跟着他回到他家睡觉。途中我一个劲的想为什么要去他家,但想出的理由都未能构成充分的说服。进门后我铺好床倒头便睡,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睛到处都黑了,房里没有开灯,他坐在电脑前发电子邮件。我慢吞吞的穿好衣服,说了句再见便提起包朝门口走去,经过厨房时看见微波炉正在工作,心里有一丝好奇,我猜大概炖着青蛙,想到这里那恶心感又一次袭了上来。“你睡饱了么?”他坐在电脑前问,屏幕光点亮了他的额发。“恩。”我含混的回答,差些又打出个哈欠,连忙拉开房门,双脚踮起踩在歇面上,然后迅速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回到自己家做的第一件事是上厕所,边蹲着边从包里取出手机看时间,十一点半,有两个未接来电,一个C兄的,另一个来自某君。我这才又把那纸盒子想起,决定打车去店里拿。
出租车司机是个老头,看起来喝了不少酒,两条眉毛痛苦的扭在一起;我想与他聊几句,但终于还是没开口,两人沉默了数分钟后已来到大学门前。我付过车钱后道了声谢谢和再会,他仍旧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可那别扭的笑容使其看上去更加痛苦。若不是天色已晚我真巴不得再坐他的车围绕城市跑两圈。
把那盒子打开费去我不少心思,可那已经是后话了,不少蚊虫盘旋在我的头顶与灯罩之间,一直伴随到天破晓。
都张开了嘴集体叫唤,马也嘶鸣着;节状物:木门嘎.嘎.嘎.嘎的叫个没完没了,惊动了床下的蜈蚣。这都是为了庆祝TT二十一岁的生日,她上次为生日进行庆祝还是满十七岁的时候。转眼间四年过去了,“可不许说转眼。”她的表叔吞下一口酒,她的堂嫂带了个硕大的青椒套子站在门外,思考怎么才能挤进来,你可以看见她的脸蛋红扑扑的,与碧绿的椒皮显得不那么协调,罗圈小腿露在外面,穿了酱绿的袜子。TT坐在厕所门前的单脚圆凳上,她今天穿了一件深紫色高领毛衣,领口处有堆积在一起的褶皱花边;外面套一件彩色条纹西服,手臂上是两列以菱形为边框的一规则的几何图形;下身是旧蓝色牛仔裤和黑色帆布鞋。
TT低着头,手指扭动着袖口,想使其将手腕缚紧,她的双眼扑闪扑闪,眼角泛出金色。过了一会儿,TT笑着抬起头看着满脸苦闷的表嫂,“喂,为什么要那么样啊?”。表嫂无措的看着她,显然她的思维还停留在如何进门这个问题上,并未留神于TT的问题。TT依然保持着微笑,逐渐显现出僵态来,只有双手还在一个劲的扭着袖口。
我牵着旭的手走进TT家的院子,这个小家伙去年,也就是那年只有十一岁;他手里提着作为礼物的蛋糕。TT的母亲远远的抗着猎枪看见我们过来了,立刻抬起胳膊挥动手上正在淌血的小狗。我们依然不紧不慢的向前走,似乎旭走得要快了一点,可究竟他有没有走快我现在也着实无法肯定了。那么我们来到了TT家的窗前,我拉起旭的手朝TT挥手致意,她也有礼貌的朝我们挥了挥一只手掌。“你说她像不像机器人?”旭仰起头问我,说实话古太太把小儿子交给我很令我头疼,没等我回答旭又接着说道:“我喜欢她。不知道你怎么想。”听那口气并不像个问句,我也就懒得答理他,转身与他走进房门的通道。看见TT堂嫂臃肿的一身装备时,旭把手从我掌心里抽了出去,自顾自的走到那女人身后,TT堂嫂低下头来看着旭,依然一脸痛苦的表情,她似乎并不认得他。“我是TT的邻居,你是哪位?”,旭以一副严肃的表情问她,那么是了,他们互不相识。接着他又向后看了我一眼,继续介绍道:“她是TT的邻居的邻居。”。堂嫂大概觉得有点好笑,脸有意识的略微舒展,但那使她看过去更加痉挛。这时我已走到旭的身旁。“你好。”我说。TT的堂嫂当时一定认为我们正在戏弄正处于困境的她,只用鼻子哼了一声就绕到旭的身后朝外头的院子走去。
旭重又把我的手牵了起来,接着几乎是把我拽进了房间。墙壁上贴了一些五线谱,TT的表叔架着二郎腿。“你好。”旭说,我听得出他正在模仿我刚才的腔调。没等表叔有所反应,只听见TT热情的声音:“喂。旭,快过这里来坐,行么?”。旭又把手抽了出去,立刻坐到TT身旁一张沙发上,蛋糕被他放在我的脚边。他们熟络的聊起天,话题是旭几年前与母亲和兄长一次出海游玩的经历。我无所事事只得看墙上的五线谱。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TT的父亲在院子里大声喊着:“喂。都出来一下。”他喜欢用喂的习惯倒是和TT一样。
待大家都出去后,TT飞快的走到床前,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沓信,看样子仿佛她早就等不及做这件事。然后她坐回到圆凳上,将信展开,看了起来。
而我们呢,混在十几个亲戚中间,跟着起哄,说的无非是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啦之类的废话,有些人当真忙了起来,而我和旭自然不过是装装样子。接着像魔术一般院子里摆上了几张大圆餐桌,各式菜肴也端了上来,接着我们被安排在正中央的一张桌子边坐下。旭一个劲的回头张望,我猜他是想看TT出来了没有,他们在房里时聊得挺开心。而我则顾着看桌上的菜,有一个狗肉火锅,毫无疑问这就是被TT母亲打死的那只,这时那位青椒大人走了过来,要不是她再次出现,我简直已全然不记得还有那么一位了。“待会我要表演节目。”她笑吟吟的对我们这一桌子人说。她心情的转变引起了我和旭的兴趣,但对她的什么节目,反正我是一点好奇感也没有。这一大桌子人也都笑吟吟的,有一位和TT一般大的少女正在打毛线,她长得就像糯米一样。
TT把信看了又看,看了最起码有二十分钟,然后她抬起头朝窗外看去,院子里的桑树上爬着几只蛤蝓;窗台上的金鱼缸看上去死气沉沉,太阳被桑树杆挡住了,光线无法伸入水面;树下的老鼠不知道在使劲的刨着什么;三只蟑螂排列得整整齐齐。不知为什么TT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然后把信塞回枕头下,两只手的中指和无名指扯了一下袖口,然后伸直了因为长时间绻着而有些酸的背。她不想听见父母催促的声音,于是走出了房间。
现在TT走在过道上,眼前已经有好些人正看着她,在等着她;这时TT回想起那信里的句子“
我只喜欢圆珠笔和水分淡彩唇gao。果真有珍珠的色泽 *shy*。旁边的好姐姐不停掉笔。她的手机摔了一跤,今天清晨的时候,不认识去书包的路了。肯塔奇”TT跨出了通道,旭喊了声什么,TT可能看见了,但她没去看他,她又回忆起信里的一些别的内容“秋天的时候那位丈夫穿八十来块的套头羊毛衫,脖子上装不装拉练都无所谓了。20号晚上有宿客,把船泊在和面上,旁边有一列彩色锯齿泡沫。
2004.10.20.19:30”
这时我忽然想起我们带来的蛋糕留在房间里了,连忙站了起来,接着俯下身子对旭耳语:“我马上回来,你别乱跑。”。我朝那条通道口跑去,之间一直瞄着TT,经过她身边时还故意擦到她的衣服,TT那一刻回想起的是:“我冷得打抖。 so slow(ly):Time walks-- Crowded trees
永安寺已停电十几个小时了”。
旭耍了个小滑头,蛋糕盒里只有一块螺旋状的石头,外型有几分像被积压过的米袋;在座的宾客都发出唏嘘声,TT张着双唇心不在焉,信里的句子片段来回闪烁在脑海“有一些食品放在/储在家可以吃很久,比如香橙酥和蛋黄饼,因为不够美味和过于缺乏流质和弹性(这是零嘴成功的秘诀)A- T:就像所有一样,像这个世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停止,但我确信不会丢弃。”“``` ``这样便是在进行一场意兴阑珊的小事业。``迂回``淡薄``”
再写我要诉说自己决心约莫在二十五岁自杀的计划,这是小TT在心里想的,她的双臂无力的垂落,眼睛看着蛋糕盒里的石头,从嘴里发出嘲笑而惋惜的叹气。
都吃着,忽然听见飞机的声音,仰头望去只见一座老长的云桥架在天上,十几个仙人排着整齐的队走着。
宴席散后,我和旭都不想立即回家,就去攀永安寺后面的铁路。在前行途中,太阳被上下两片云遮着,酷似一扇眼睛。我想如果当我们再迈出一步后那扇天上的眼睛会不会猛的睁大,死死的盯住我们;旭还是个儿童,见到那副情景他也许会站住不动,仰面微笑,我扯扯他的衣袖问他为什么,旭会答道:“上帝正在给我照相呢。”。
攀上铁坡前须登上一面由石块垒成的小坡,在面对这些事情方面,我的胆量尚不及一名孩子,我看着旭越来越高,忽然他回头大声叫喊我的名字,尔后又大叫:“火车!火车!”于是我也顾不得那么多,慌忙三步作两步蹿了上去;一节火车在我俩面前飞驰而过,强劲的气流使我的头发四处摇曳,待平静后旭一半用手掌擦拭额头,一边微笑着对我说:“告诉你一件比较龌龊的事,刚那火车过时好象把尿水洒到我的脸上了。”我看了下子他,没注意到在他的面庞上有任何湿润过的痕迹,他还在继续咕咕哝哝的解释尿水何以会从火车里飞到他的面庞。
我们沿着铁路走了约四十来分钟,然后我提出坐下来歇一歇,抽根烟。穿过碧蓝的铁丝网,我看见荒脊的庄稼地里一位妇人正弯腰采集着什么,天上的桥一直伸到了这儿,还是那么深,那么深。
“冷天的时候,每个人呼出口气都是一朵云,人人都呼出口气该有多少多云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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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具有可以享受任何乐趣的天分。由于这种邪恶的天分,我的怯懦在我的眼里也每每被看做是勇气。但是应该说这种天分是不从人生中挑选任何东西的甜美的补偿。”
--------三岛由纪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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