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slight
1997年,科隆大学伯纳德 海恩教授出版了《语法的认知基础》(Bernd Heine, Cognitive Foundations of Grammar, 1997)。在这本书里,海恩通过综合资料及实地研究,对一百多种语言进行了统计和比较,进而描绘出了多个不同的语法、语义起源模型。此书资料繁杂,千头万绪,我不妨在此有一好比:
且让我们来假设如下场景:一只猫在一个无限宽广之键盘上随意起舞,踏下连绵的字符,从巨大的打印机里不断涌出。粗看之下,这些打印出的符号仿似无穷的乱码。但假如我们以海恩的方法,从海量数据入手做定向分析——从打印出的无穷的符号中,去推导出猫的脚步如何腾挪;从它的步距,去推论出它的身长究竟几何;在上千年的演化中,去研究它的子孙后代的步伐的特性,并加以历史的比较……如果您非要说猫的脚步踩出的符号排列并非语言学研究的对象,我们不妨再假设有那么一天——经过长期演化,有一群猫竟然学会了有意识地以各种各样的步伐表达思想、互相交流,甚至形成了固定的节奏与搭配来表达不同的意义:连点两下左前爪,就是动词进入了进行时;右后爪向前挪上一步,就给名词加上了形容词后缀……那么此时我们在它们脚下所设置的巨大打印机下滚滚而出的,除了“语言”,还能叫做什么?
对一个现代的语言学家来说,语言只是规则化了的符号。语言学家便是那纷繁的符号演变的观察者。当我们将这海量的符号整理归纳,再以历史的眼光看待时,我们便不难做出“猫类学”上的分类。假如信息足够充分,我们还可以从打印出的字符排列的特点,推断出某只特定的猫是何种类、来自何方、生活年代、社会形态,甚至它所处群体的状态……不必再多说了吧?我们的语言,在海恩看来便正是思维的爪子在羊皮纸、草纸与A4打印纸上轻快踏下的痕迹。其他走在认知语言学前列的学者,其研究对象甚至已不限于口头语与书面语,还考察了手势/动作语言(参见Gesture and Thought, David MCNEILL著,2005年由芝加哥大学出版)。这下,认知语言学可真的是在研究“猫爪”的实际姿态了。但无论如何定义其内涵,语言始终是一面镜子。它反映出来的,不是我们本身的形象,而是由符号、概念、想像所构成的“理性思维”形成与发展的历史。人类的历史那么久,记忆丢失了那么多。以至于要寻找那第一个拥有了理性思维的人,我们不得不求助于最隐秘的线索。
事实上,没有哪种语言比象形字起源的汉语更适合符号学研究,也没有哪种语言的语法起源与演化像汉语一样独特。维特根斯坦曾经说:“我的语言定义了我的世界”。我们不妨据此推论:汉语母语的人眼中的世界,必定不同于英语母语的人。汉语与西方语言,本是两套发展轨迹不同的语言系统。若需比较,则必须先保证其系统的完整性。但长期以来,汉语处在被西方语言学系统分割、误解的状况下。19世纪进化论兴盛之时,西方语言学家甚至认为汉语是一种仍然处在原始状态、进化尚不充分的语言。我有一个希望:认知语言学与符号学的发展是汉语语言学的一个契机——如果发展得当,它将有可能证明其与西方语言在起源与发展轨迹上的本质不同,将自身从传统的西方语言学系统中独立出来,结束自己被割裂、被误解的尴尬。而我们以中文为母语的人,也才能更好地认识我们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