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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且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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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 发表于 2009-5-8 13:15: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当天下午,大家都有点闷闷不乐,即使阳阳早就到了离开伊万也无所谓,君易没有博文也照旧的时候,我还是容易把闷闷不乐联想到感情上面去,结果却问出了一个更加重大的消息,就是伊万的母亲要搬来同住。这的确是个难题,她将是我们房里唯一的一名女性,尽管是母亲。可是,他们的担心显然不在这里。

    伊万的朋友阳阳跟我们说:“伊万跟我借钱了。他想买房。”

    我们都很惊讶,因为以他目前的经济实力,很难承受这里的高房价。

    阳阳说:“他说他不想让他母亲居无定所,他想让他母亲安度晚年。买房的考虑是必需的。”

    我和君易没有吭声。因为这种抉择对于每个人有不同的意味。

    阳阳说:“我怀疑伊万当初死乞白赖地让她母亲来这里居住,不单是为了母子相依为命这么简单。他想买房,他早就有了买房的打算。想让他妈出钱,于是就接过来了。”

    我笑道:“这种打算再正常不过,不算得有什么城府!听你说的,倒像一出阴谋!”

    “只是他为什么要向我借钱?”阳阳不高兴的说,“我在北京也没有房子。谁会借钱给我呢?”

    君易说:“那你就甭借。”

    阳阳心里还是很不高兴。或许他觉得伊万本就不该问他借,连提起这回事都不要提。而提出之后,阳阳表示不借,徒然增加自己抉择的痛苦,也落得伊万抱怨自私,怎么一起了这么久,还不如个路人知冷知热的,把那点仅存的人情味洗得水落石出了。

    君易表示了同情。不过阳阳说:“他从我这拿借不到钱,肯定会跟你们借的。”

    在我和君易都还不知情的情况下,伊万已经筹措到了小两万块钱,并且得意洋洋地跟我们讲了,让我们大吃一惊。他们果真决定要买房子了,伊万母亲说她现在就伊万这么一个儿子,自己再吃苦受累,也不能让他受委屈。伊万就顺势埋入母亲的怀中,撒娇。在人前作秀,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伊万说:“妈,等以后咱们搬到新房子,让阳阳跟咱们一起住吧。还有方舟,你也过来住。你住客厅。” 阿姨边说边用手摩挲着自己的儿子。

    “都过来住,才好呢。我老了老了,一下子有这么多儿子陪着我。”

    伊万说:“妈,你可一点都不老。”又对我们说,“我妈到底多少年纪了,你们决计猜不着的。”伊万也学母亲,用手摩挲着阳阳。阳阳嫌太孩子气了,想培养更多的男子汉气概,笑着推开了伊万的手,笑得有点尴尬。

     “对啊,干妈,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您到底什么年纪。您横有四十多了吧?”君易嘴巴甜得像是吃了蜜。

    我们都纷纷摇头说不像,阿姨不像是四十几的人,应该更年轻些。

    伊万得意地说:“是吧,妈,我说您年轻。”阿姨正想借着喜欢劲,回忆那些逝去的风华正茂,伊万立刻转移开了话题,“不过君易肯定不过来住。君易要买房子了。不过我热切地建议我跟我们买同一个小区的房子,一个小区住着,就更像一家人了。”然后用手摩挲着阳阳,用极其恳求的口吻:“不过咱们要把带阳台的大房间给我妈住,那个房间敞亮,向阳,暖和,我妈年纪大了,咱们俩就只好挤在小房间了。”

    伊万母亲刚要张口说,给伊万拦住了:“妈,您别说了,我就是要让您住大房间。”

    阳阳说无论怎么住都无所谓,他不选择住他们的新居,理由是嫌远,说每天上班来回要折腾三个钟头。

    阿姨还觉得意犹未尽,轻声说,她最好的年龄都花在孩子身上了。母亲的花样年华都是在孩子身上度过的,伊万反正没觉得自己母亲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况且他照例是不知道,借孩子来度自己的花样年华,是做孩子的吃亏大,还是做母亲的吃亏大。于是伊万照例也是不理会。

    伊万说:“妈,您很年轻。”就有转头对阳阳强调,这里以后一定要通地铁的,政府都已经规划好了。再说,我好好工作,挣钱,以后买辆车,我们一起开车上班,其实是很方便的。

    阳阳笑了笑,还是摇头:“开车?你知道油钱多贵吗?!”

    不过凡爱情的跑车开到终点的时候,大都嫌油贵。

    君易好像也看出点什么,说:“你都要买了房子了,还不省着钱花。还要买车?你怎么这么大了,还不叫干妈省心哪。真不懂事。”

    伊万母亲说:“就没省过心。”

    伊万不高兴地说:“妈,我以后不会再叫您不省心了。我都这么大了,自己学会挣钱了。你别老摩挲我了,我都这么大了,您还总是把我当孩子。”

    “你现在就是个孩子。”

    伊万不耐烦的说:“成年了。”

    阿姨终于也不得不意尽了,像爽快的喷嚏要打,终于没有打出来,恢复了之前得状态:“你们都过来住。一家人怎么住都不嫌挤。你们都是我的好儿子。你们在一起彼此帮助,我心里也踏实。在北京,都是一个人漂着,今儿你帮着我,明儿我帮着你,才见得是越来越亲哪!”

    大家都不作声。谁知道今儿怎么样,明儿怎么样。保全自己是正经。

    伊万拉起了阳阳的手,说:“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呢?”

    阳阳脸上难掩窘态,一阵红一阵白的。看得我们直想笑。

    伊万母亲说:“你这孩子,他以后就过来度周末。平时上班就在公司住。你非要他大老远的跑来跑去,算什么。”

    “可是,并不比你现在住得远多少啊。”伊万不依不饶的。

    “所以我要准备搬家。”阳阳淡淡的说。人人都觉得有些厌倦了,独伊万还沉浸在自己未来无穷无尽的幻想和当下阳阳并不准备带给他任何满足的失望中。他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这么不作美,反正现实生活从来就没有哪一刻那么十全十美过。

    客厅里有点冷场了,看伊万又说起他房子的事情,似乎有启口的意思,君易推说感冒,就会房间了。博文问他怎么不舒服了,要不要服点药,他说可能换季的天气乍暖还寒,又走了那么多路,因此感冒了。大概捂一身汗出来就好了。伊万也跟进了房间,见他在棉被里打哆嗦。

    我笑道:“这才几月份,就冷成这样。”

    伊万说:“梧桐叶子都落干净了。你没注意到么?这都快深秋了吧。风是有些凉。”

    “凉不至此。”我说。

    伊万说:“人总在换季的时候容易感冒。方舟你别对君易这么漠不关心。他是感冒了才感觉冷的。”

    “他一直对我都这样。他但凡对我好点,宠着我点,我早就让他当我的BF了。”君易抽抽鼻子,满不在乎的在被子里哼哼。

    “我对你好,我宠着你!”伊万上床将君易一把连被子搂住,“博文要吃醋了。你看你们关系多好。” 伊万眼圈红红的,无限哀怨的对我们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阳阳这么好,他一点都不领情。我辛辛苦苦地在我们的将来做准备,又是买房又是买车,对他都仁至义尽了,都暖不了他那颗冰冷的心!我都不知道我错在哪了。两个人在一起,总是要彼此信任才好。我都不喜欢算计那些钱财小事。难道对一个人太好了,也算是错吗?”

    他向来这么自骗自,以为惯把自己想得高尚,自己就很高尚,骗得久了,成了雷打不动的真实。

    “小心他把病毒传染给你,不是玩的。我给他烧开水,一会吃药,你赶紧回房间,该休息了。”我催促着伊万,一边去烧水。

    伊万口中说着“不怕感染”,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间了。不过一会他的兴趣便转到他借到钱的兴奋上来。天很晚了,燃烧着熊熊的欢欣鼓舞的劲头还没有消逝殆尽。他甚至都向他母亲保证,明天如果顺利的话,还能借到两万块。

    听到伊万说:“我的朋友听说我缺钱,都愿意借钱给我呢。”

    听到他母亲说:“所以我告诉你,我一辈子的经验,交到几个好朋友才是真格的。”

    我在心里一阵冷笑,悻悻的回房间了。看君易坐着,把被子踢到了一边,好像在沉思什么重大的事情。博文笑声责备他说,感冒了还这么不老实,快盖上。

    “伊万跟你借钱了?”他小声问我。

    我说没有:“我本来就没有钱,这你也知道。”

    “我有钱也不借给他。我们不也在租房住吗?连阳阳都不借钱给他,我干吗要掏?”

    “人家不还没跟你借钱呢吗!”博文说。

    君易听了,像受到了莫大的屈辱,愤愤地说:“他倒是想。我也肯啊!我的钱,是要为咱们以后做准备的。他多会儿有过好处到咱们跟前啊?”

    博文说:“这倒奇了,我多会儿花过你的钱啊?”

    “你不花,我就不攒了吗?咱们是BF关系,将来怎么办?靠你那点破工资,能养活我吗?好像你花我的钱少似的。”博文一怔,在回忆自己到底花了君易多少钱,不过交织得久了,账早就糊涂了,也就认了。听君易接着说,“你就是得过且过,方舟怎么办?我也得为他想想吧?”

    我说:“你放心大胆的借吧,我花不着你的钱。”就去厨房里看水开了没有。

    君易说:“水没开呢!水开了难道不响吗?你听我说完,根本就没感冒。”

    “我知道你没感冒。我烧水给我自己喝。”我冷淡的说。

    “你们俩都是白眼狼,我对你们多好,你们横是一点都体谅不到。”

    我和博文倒笑了。

    “要不怎么阿姨是你的干妈,你和伊万是哥俩儿呢。”我笑道。

    厨房的水开了,呜呜呜的响,似乎也憋了一肚子的无辜和委屈,在等着我去劝慰。

    我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慢慢品着,像是品味从来没有的爱情一样。我喜欢喝开水,这种品的感觉让我很幸福,很美好。

    博文说:“我特别喜欢你手捧着水杯,喝开水的样子。很幸福,很美好。”

    我的心里泛上浓浓的暖意,在这深秋的时节。我不说话。

    “你知道吗?我曾经好像爱上过你的。”博文说。

    “是吗。”我说。

    “嗯。只是咱们俩相见恨晚。”博文说。

    我说:“一点不晚,你们现在分手还来得及。”

    博文不说话,只是笑,笑中隐藏着些许的勉强,不仔细看决看不出来。

    君易说:“你知道吗?我也爱上过你。我晚上搂过你,牵过你的手。可是你都不知道。你在梦中的时候。”

    君易说完,细细的打量我,虽然我知道这对我倒像是一种侮辱,可还是任他看个够。

    “你怎么这么丑啊。”君易说。

    “我才不在乎呢。”我说。

    “你在乎的。谢谢。”君易笑道。仿佛任何不爱他的后果,都是装B。

    “我不在乎。”

    “好吧,你承认与否我才不在乎呢。我根本就不承认你在不在乎。我也变得不在乎了。我早就不爱你了。我爱博文。过来,宝贝。”君易说。

    他们抱在一起作秀给我看,一会便假戏真做了。好半天,连博文似乎都觉得有些不对劲的时候,他们又恢复了之前的玩笑气氛。

    博文讪讪的说:“其实我挺羡慕你们俩的关系。君易总是跟我提到你,说你是他这辈子最要好的朋友。”如果他换一个气氛说,我换一个气氛听,效果会全然不一样。只是现在,这句“朋友”的奉上,不过是缓解情爱之后所带来的尴尬。

    所以我说:“我真的听了一点都不觉得感动。”

    博文腼腆的笑笑。

    我泛起一种罪恶感,我知道博文的无辜,正遭受着我莫名的冒犯,而博文对于我,已经重叠了无数人的简单印象,他不是第一个愿意让我成为他爱人的最好的朋友的人。而君易,也决不是第一个把我称为最好的朋友的人。

    君易似乎准备打圆场了,笑道:“的确,最好的朋友了。我什么事他都知道。”这倒是对恋爱之人作美的最好的开场白了。

    我笑道:“君易这话说得倒没错。我甚至都知道他具体有过多少情人,明中的和暗中的。不知你想听哪一段?”

    博文笑道:“你不妨挨个讲来听听。”

    “你去死。”君易把枕头铺天盖地的抡下来。

    我万幸自己到底还有适可而止的自觉性,不至于把恋人的气氛破坏得一塌糊涂。

    我说:“既然从现在起就是朋友了,那你有什么爱好没有?说来听听。”

    “对了,”君易说,“博文也特别喜欢红楼梦。你们聊聊。可有共同话题了。”

    我拉下脸来:“算了,算了,别再提红楼梦的话题。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好像我的生活和整个人就是一本长篇小说。不管这篇小说是红楼梦,还是别的。只因为你知道一些红楼梦,就成了我个人爱好和生活的代名词了。”

    我说我要睡了。你们别动静太大就行了。

    君易上来就咬我鼻子,闹了一阵,恨恨的对博文说:“他一有生人,就装深沉。他平时话可多了,堵他的嘴都堵不住。今儿他的老毛病又犯了!我可不惯他这个。非要好好教训他一番不可。”问我,“你还装不装了?”

    博文拉了君易一把:“别闹了。再闹他就恼了。我看出来了,方舟人很老实的。”

    一开始我只是反驳“我困了这理由还不够吗”,后来就觉得的确有些没意思起来,怕越较真,君易越来劲,反而恼了,大家都没意思。我就说:“博文好不容易来家一次,你不跟他闹,老跟我折腾什么呀?让博文看了,好像咱们俩有什么事似的。”

    果然,君易高兴起来,把眉毛一挑:“哟,姐姐,您忘啦,咱们俩顺撇。”

    博文捂着嘴直乐。

    我拉住博文:“我们俩顺撇没关系,咱们仨就不顺撇了。”

    一时间扫清了弥漫在房间的尴尬气氛。我和博文像共同拥有一间稀世珍宝一样,把君易的前世今生都谈了一个遍,君易呢,就在一旁尽情的自恋。我总是过后就后悔,又结交了一个好朋友。而我善于倾听的毛病,似乎总在召唤着一些人的伤心往事,那些往事,莫说本质,连现象都是一样一样的。我感觉前所未有的厌倦。我知道接下来将是我开始越界,去收获痛苦。我毫无办法。我只盼着一觉醒来就是天明,收拾好东西,早早搬离这里,回到一个人的冷清的世界中去。

    “伊万要买房了?”博文问道。

    我说是。

    君易说:“我也要买房了。以后父母来京城,也有个地方住啊。男人要挣钱养家,要有责任心。”

    “君易是一个很需要成就感的人。”我对博文说。

    “其实我很怕需要成就感的人,他们怕都会结婚的。”博文淡淡的说。

    “我迟早要结婚。唉!”他叹了一口气,放佛全世界都该哀叹这样一块美玉终究是要埋入土里去做殉葬品的。博文不说话;我倒有些佩服博文了。

    博文说:“其实我倒不怪他们借钱买房。他总算敢借敢买。我就不敢。所以我总是有弱者的心态。横竖都是要遭受损害的,索性就彻底一些。心里这么想,却行动不来,往往碰到熟人就心狠,碰到生人就讨好。仅有的那点好处,都给了陌生人了。”

    君易一直淡淡的,似乎在打定了什么主意,听到这话,翻了个身,口气坚定的说:“你们俩的钱,谁都不准借出去,都要借给我买房。”



    这个冬天我们照例去Des。君易说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去了,算是告别纪念吧。这证明了君易并不算决绝。君易说,这里的人,不是装比就是哀怨,偶尔碰到阳光的灿烂的微笑,那也是装比装到境界了的。君易喜欢在人多的地方站会,伊万陪他;我径直朝舞池走去。

    我看到一位喜欢的,脸很清秀,墨绿的花格围巾,妆扮性的搭在脖子和肩上,白色休闲无领T恤,V型胸口处露着银饰品。身材修长,不显瘦弱,头发是毛寸,好像有些日子没有理过了,颇显一些颓废;一双大花眼,略垂着眼睑,不熟练地跟原地兀自蹦着,生涩,孤伶。我一向觉得蹦的技术不高超,人便不乱,我才勇毅的径直走到他面前,慢慢扭动地向他靠近,一点一点地试探。刚试探到腰部,他便凑趣地用双臂绕住我,好像极其渴望拥抱一样,把我贴得很紧。我细致的感觉到他的起伏不平的胸和胀起的小腹部位。我的欲望迅速膨胀,这是一种纯生理上的反应,因为审美上的投巧,让这种欲望变得有点像恋爱了。

    他一任我把手放到我的胸前和腹下,那话像久违的老朋友一样,跳跃着活泼。他的那话跟他清秀的人,倒有点不对称,大得多了。似乎动作就在不可继续深入的时候,他突然拉牢了我的手,挤出骚动不安的涌动的人群,面色平静的穿越我一道道心理防线,走入洗手间,关上隔门,热吻起来。

    在苍白的灯光映照之下,他修长的脸更加白皙,眼睑下垂微闭着,或者是不愿看到我的样子,或者在享受凭空想象和触碰交织出来的肉体的快感。幽深而绵长的吻,在他的纵情配合下,几乎让我忘掉了情境和时间。他的口中有淡淡的酒香,忧伤哀怨在心里是能酝酿出醇香的酒来的,负心和离别,背叛和寡情,都成了酿酒的缺一不可的原料。我或许只是他苦闷情绪的替代物。那个人会是谁呢?我真应该感谢他才是。

    我体尝到他的每一寸肌肤,又将他插入。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想到了“入”这个字,这难道不是一个人高抬双腿,一个人俯身插入的最为形象的写照吗?他的后面并不很紧,应该给很多人插入过,我一边骂自己龌龊,一边感到一阵刺痛。可是,他既然不是我的,只不过一时为我所占有,我并不吃亏呀。这时我突然想到志刚,我也变得恶心了。

    他很耐心的等待我射后,彼此帮助擦试干净,我给他穿衣服,毛手毛脚的,反不如他自己穿起来利索。等他穿戴好,他并不立刻走,又拥住我,很紧很紧的那种,仿佛他需要的只是一种类似爱情的拥抱。我最后吻了他,这是我少有的一次高潮过后,没有感觉失落的做爱。

    从洗手间出来,我们似乎成了朋友一样的,好像连碰碰手,都像越界了一样。我知道,这就算是永远的结束了。

    出来的时候,碰到君易,我很得意,看他把那人上下打量一番,嬉皮笑脸的向我祝贺说,你艳福不浅啊!我说哪里哪里。可是,就算我表现出来的这点得意,也是极力克制了的。我需要冷静,再冷静,我要积蓄一切弱者的冷箭,来反抗漂亮者们强势般的有意无意的刺痛。我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堕落的快感!堕落!堕落!没有名目的堕落!不是在这gay圈中,像虚构出直人男女那样的假婚姻的关系,来行房中之事;而是模拟出直人男女法外偷情那样的关系,来干苟且之事!我堕落,所以我快乐。我快乐,所以爱上了堕落。我把这番话说出来了。

    君易拧拧我的脸:“哟!姐姐,你可吓死我了!”然后他哈哈大笑起来。舞池中狂乱的音乐压抑了他的笑声,可他的笑声却极具穿透力,在我的耳畔萦绕回荡。

    我知道我刚才的一番作为,并没有让他失落。可是我刚才的一番话,却刺痛了他空虚而苍白的道德。他刚刚用婚姻来构建的一种新型道德关系,似乎能够成为他堕落灵魂的救命稻草,可还是让我给拨开了。我就是要让他呛水!我知道他现在恨我,我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反目过。他历来都知道怎么刺痛我,如今我也知道了如何能刺痛他。空虚而苍白的道德!

    甜甜挤过来,抱住君易就问:“姐姐,不是我挑事,娘娘说你要结婚了。”

    君易严肃的把头一点,然后叹一口气,仿佛全世界都在为他的结婚伤心。

    “难道你果真是传说中的那个双么?”甜甜把嘴巴一捂,捂了个惊天动地。

    “我是直人,谢谢。”君易说。

    “天哪!你原来是个直人!直人女么?我不鄙视你!”甜甜说。

    娘娘说:“君易,不是我挑事,甜甜姐姐说你是直女。换了我早受不了了。”

    君易推说头晕,转身挤出舞池,消失在了迷乱疲乏的灯影里。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穿好外套,到外面的院子里冷静一下。在这物质主义的城市里,唯一的标志就是丛林般流光溢彩的高楼大厦,连星星和月亮都显得荒诞极了。揭开迷失的一角,我看到了一个渺小而精致的世界,我兀自地快乐,突然会跌入一个莫大的漏洞中去,那里是另外一个世界,完全陌生,让我惶惑。或许有无数个不一样的世界,他们像个谜语,让你费尽心思,却全无意义。

    人是这物质主义的城市中,最显不协调的一群,因为这灵魂,因为这理想。

    看到一个很熟的面孔,他似乎也注意到我,走过来,坐在了我的旁边。是那个人。他向我伸出手,我们握手,他说他叫阿生。

    我们沉默了一会,他说怎么不在里面蹦迪了呢。我略加思索的说,嫌吵。他热烈响应起来,建议去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天。我们一起出了院子,街上满是表情默然的人们,似乎生活的富足让人们厌倦,又似乎生活的艰辛让人们沉默。这并不是一个相安无事的年代,似乎说点什么,都会产生抵触和龃龉。

    我准备用倾听来对付眼前这位根本就不了解和熟识的人。

    他说:“我爱一个人。我准备全身心的投入。”

    我淡淡的哦了一声。许久的沉默之后,我问道:“他呢?”

    他说:“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他爱不爱我。”

    故事似乎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我没有再回答,期盼着这样千篇一律的故事早点结束。人只要爱上了,就算是爱了。具体幸福不幸福,全是另一码事。

    “你知道为什么吗?”他问。

    我说为什么呢。

    他说:“因为他要结婚了。”

    “这并不表明他不爱你。Gay结婚往往出于生活所迫。”

    他第二次热烈响应我:“你真的觉得他结婚并不是不爱我?”我分明感觉到他口气中的虚假,因为他自己比我都明白这里头的情感的虚实,因为他接着就说,“他说结婚后就要果断的跟我分手,不想把我拉到一个BF不是BF,情人不是情人的身份上去。那样他会愧疚一辈子。”

    “这已经很明白了。”我说。

    “很明白什么?他很爱我?”他问。

    我笑笑。

    “他不爱我么?”

    “他希望他结婚之后,你不要跟他分手。他在为他自己的感情生活作很自私的打算,具体爱你不爱你,我就说不清楚了。”我说。

    “那我要跟他分手吗?”他问道。

    “你爱他吗?”

    “我爱他。”他说道,“我正准备全身心的投入一次呢。”

    我惊讶:“你的意思是,你还没有投入呢?”

    “没有。”

    “那怎么表明你爱他呢?”我问道。

    “因为我们网恋过。我没见到他就爱上他了。”

    他说:“他嫌这个圈子太浮华,除了一点精神气质之后,生活简直都是乱七八糟的。他说他讨厌过精神气质太浓厚的生活,喜欢舒舒服服的,写写书法啊,弹弹吉它啊,研究研究佛经啊,这点精神生活就够了。他说他要结婚,在家庭里,人才觉得安全,才有足够的成就感,才能充分的迎合这个社会。”

    “这个人不错,”我说。

    他噘噘嘴巴:“才不是呢。外表文质彬彬的,可色了。他很长时间才见我一次,见到我,就把我的头摁到他的胯下;每次做的时候,非要开灯看着我,还小心翼翼的,怕邻居听到声响。我有时候很气,我对他说,我才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他突然捂着嘴巴乐起来。在没有爱情的时候,这是两个人相处的最佳内容。

    嫉妒在撕咬着我心:“你很喜欢跟他做喽?”

    他皱皱眉说:“我觉得我们不应该有太多的性。”

    “为什么?他满足不了你?”

    他说:“我想更加融入他的生活。我需要一些感动。生活中应该有让人感动的东西吧?有一次他喝完酒,让我过去看他,他可怜兮兮的望着我,让我特别感动。”

    你要是知道现在的孩子有多么可怜,一定也会像我一样把心揪紧。

    我说:“那你可以一起做一些让你们感动的事情。”

    他点点头,说:“他说他喜欢法国,于是我拚命学法语。我还要去法国,在那边打下一片江山,稳定下来,再把他接过去,再买一辆车,带他去兜风,我会得意洋洋的跟他介绍这是哪里,那是哪里。这些是只有我才知道而他并不知道的。我知道我会很容易就挣好多钱。有了钱,我们就去过很多感动的事情。不过现在还不行。”与其相信这是爱的无私,还不如说这是在满足自己的自私的爱的幻想与缺失。

    “我很不满足。”他想了半天,突然说。

    “我也是。”我说。

    “那,你会为你爱的人,全心全力的付出一切吗?”

    我感到害怕,一则害怕我什么都没有,他会不会爱我;二则我一旦有了一切,肯不肯为一个人付出。我只好摇摇头。

    他不但没有因为我的自私而失望,反而为自己的无私感觉快活。

    可是突然间,他又黯然了下来:“我当初是义无反顾的来到北京的,以为这里的人多,肯定会有我的梦想和爱我的人。你会感觉在这里日益黯淡下去吗?”

    我摇摇头,说目前感觉还不错。我知道我们要告辞了,因为感情和梦幻过后,开始是黯淡的现实,而现实之黯淡,也往往大同小异,终究是没有听下去的必要了。

    我们于是分手了,在很冷的空气中。之前在迷幻的灯火,用想象和外貌交织起来的那个帅哥的形象早就烟云般散了。在这城市中,用丰富的物质和靡丽的幻想培育出来的爱情花朵,在寒风中,别有一种姿态和芬芳。

    我走进通宵营业的麦当劳,迎头看到君易。

    “你总是这样玩有意思吗?”他说。

    我的强烈的厌恶感又席卷而来。空虚而苍白的道德。

    我说:“单这些,不过是你当初玩剩下的罢。”

    “你像个被我抛弃的怨妇。”

    我说:“这倒奇了,我或许在圈子里混得久了,沾点怨妇的边也是有的,不过怎么就是——”

    “不是耳濡目染来的,是骨子里就有。我知道你动辄就说什么骨子里——”

    “怎么就是——”

    “就是!”

    “被你抛弃的——”

    两个人都顿住,不由得都给气笑了。因为我的话正好顺着他的“就是”两个字说出了口,倒像是给他做了一个注解。

    “我记得以前你不这样。你似乎更乐意做一个宅男,在家做饭,读书,看电影,写东西。人安静得很,没有现在社会上的那点浮华。可你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变得都让我认不出你了。”

    我说:“我不是朋友们闲暇之时才会想起来的精神慰藉,单单为了他们狂欢过后的失落的抚慰,而牺牲我个人的快乐,那我最终不过是个精神上影影绰绰的点缀。我要有我自己的生活,不管是正确还是错误,义无反顾的坚持走下去。我选择主动地抛弃他们,只是不想被动的当做垃圾一样,遭到他们的抛弃。”

    “你就是这么决绝。像你这么丑,性格又这么决绝,没有人会喜欢你!”君易恶狠狠的说。

    我细细地品味着他的话,我想反击,却开不得口;想自嘲,也没有幽默细胞。我只好怔怔地让这句话在我周遭绕梁般的荡漾;麦当劳餐厅人来人往,都是夜行客。他们跟日行客有着很大的区别:一点厌倦,一丝执著,一点迷惘,一点清醒,一点肉欲,一丝理想……灯光寂寞的闪烁着,窗外有了行车的踪迹。

    “也许你说的对,也许你说的不对,放在以前,你的话会伤我的自尊。现在不会了。我受的是内伤,都不知道谁是偷袭者。我在为自己疗伤,就为了我这丑和决绝。我这么对待我自己是善意的。我听信了一些道家的东西,来获得一些乐观的心态。这对于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上生存,倒有益得多,强胜似仁义道德。”

    我们有时说一件事情,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是真的,只是因为说着痛快,而且我们在说的时候,仿佛出自他人之口。普鲁斯特如是说。

    我悲伤地兀自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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