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阳光明媚,和风宜人。各种植物都长出鲜嫩的幼芽,动物们再也不用为食物困乏发愁,寂寞了一个冬季的世界充满了生机。春天是美好,但对人类而言同时也是残酷的。在春天,吃足食物的战马可以精神奕奕,摆脱严寒之苦的士兵可以放心地穿上轻便冰冷的铁甲,被大雪封闭的道路、大山也会解冻。
所有的一切都利于战争的进行。
在这一年——公元一百七十几年,须佐之男的出云军攻入了筑紫九州。凭借着锋利的铁器和精湛的骑术,出云於投马军完全住压制了筑紫诸侯的反抗。不久后,出云军终于攻进了筑后水川以东的邪马台中枢地区,年轻的邪马台巫女——日灵女卑弥呼为躲避出云军的战锋,被迫放弃山门的国都举族南迁。在南方,他们与雄霸筑紫南部的凶猛彪悍之海洋民族“球磨族·曾於族”(统称球磨曾)国家狗奴国结盟,共同对抗出云军。由于地形不熟,而山地又不便骑兵奔驰,出云军处处挨打,陷入苦战。大年王子洞析了这种拉锯战的不利,劝说须佐之男同自己一起率领偏师越过英彦山,穿越日田盆地,急袭可以眺望大海的宇佐之地,切断邪马台的后援,与井猛和岩阪王子的主力军队遥相呼应。
筑紫的持久作战成为必然,于是须佐之男在这种情况下向日灵女提出由两人的结合来解决战争,让出云和邪马台以和平的方式并为一体的提案,走投无路的日灵女接受了建议……
另一方面,留守出云的弃儿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危机——一个戴着有角鬼面具自称来自天上,名叫火矛的勇猛男人,趁着出云男丁都随大军西征,国内空虚的机会,突然率部入侵,骚扰袭击村落百姓,号称要代替布都贵族接管出云国。
在弃儿看来,须佐之男的出云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他自己只是筑杵地方的王,他只对自己领土的人民和财产负责。火矛也好,山贼也好,他们想袭击、想占有出云就让他们随便去吧。然而,火矛总归还是将战火烧到了筑杵。筑杵的神社在烈火中被烧尽,熊熊大火照亮了马背上火矛的狰狞面具,这是火矛给弃儿下的战书:“在下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我会在稻佐海边等你的消息。”
只有一战了!弃儿下定决心。可是,形势对他非常不利,临时拼凑的筑杵军都是老弱病残,完全没有战斗力,留守出云於宇的仓伊根和八岛奴王子又有意刁难,拒不出於投马兵相助,可以投入战斗并且有战斗力的筑杵军少得可怜。决心战斗的弃儿没有可以使用的军队,这就好象一个想搬起大石头的人偏生没有长手。决战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他每天却看着站都站不稳的部下们发愁,连自己的信心也在时间的流逝里逐渐减少。
“我不管你是何方神圣,不过这次你一定要救他们才行。”少彦名望着面前神秘莫测却又神通广大的美丽少女,说出了以下的话。名叫小兔子的少女没有回答,她脱去衣服露出无比美丽的膧体,象鱼一般潜入水底,瞬间就失去了踪影。大海里,小兔子和海鱼交谈着什么,那是只有她和鱼才了解的语言……
须势理不怕火矛,她相信丈夫弃儿能保护自己和孩子山城彦,全副武装的她,大大激励了弃儿的信心。决战之日,耳听自婓川上游如奔雷驰至的马蹄声,目睹如婓川汹涌蜿蜒逼近的火把,弃儿平静地在黑夜笼罩下跨上战马。
火矛骑兵团的精锐和训练有素,火矛本人的镇定自若都出乎弃儿的想象。黔驴技穷的虚兵之计对火矛骑兵团没起到任何作用,敌人好似山崩般的突击,瞬间就将筑杵军的阵形击碎。弃儿奋力拼搏,却终于力有不逮,被火矛格于马下。构成筑杵军最大力量的民兵因缺乏训练,在战争一开始时就被吓得失去战斗意识,始终无法投入战斗。
就在杵筑军败局已定时,稻佐的海边风云突变。巨大的浪头向岸边滚滚而来,数量庞大的龙蛇群在浪尖上发出荧光,这暗青色的光照亮了海滩上战斗的每一张欣喜或迷茫的面孔。欣喜的面孔属于生长于海边,崇拜龙蛇的筑杵民兵;迷茫的则是纵横山间,生长于丛林的火矛的山贼们。
龙蛇出现的吉兆传遍了筑杵军,民兵们士气高涨,欢呼着杀向敌人,战争形势瞬间逆转。失去大批部下的火矛被迫带队逃回山上,只留下已经成为胜利者的弃儿傻呆呆坐在战场上。他想变强!只要能使他变强,强过火矛,无论须佐之男的力量还是少彦名所说的什么中国《孙子兵法》(虽然他不认识字),他都要学。
在另一边,筑杵神社里须势理和小兔子(正是她劝说龙蛇们帮助弃儿得到了这场战争的胜利)这两个同时深爱着弃儿的女人会面了,不过这次会面充满了火药味,小兔子是来下战书的——下爱的战书……
由于赶跑了火矛,弃儿的声势日益高涨,附近村落的人们为了躲避火矛的劫掠纷纷跑到弃儿的领地来寻求保护,筑杵的人口逐渐稠密起来。弃儿一方面拼命锻炼自己,一方面组织军队、训练人马,并遣人寻找火矛的落脚点。弃儿知道火矛一定还在出云,那是个绝不会放弃野心的男人,想必他也在组织军马,准备同自己决一胜负。
这一天,弃儿将筑杵的家臣,还有酋长们都聚集起来,向大家宣布,已经找到了火矛的据点,丹波山脉中的大江山。在那里,火矛建造了韩国式的城堡,抢劫人丁和食物、财宝,准备再次争夺出云。为了夺敌先机,弃儿下令全军对大江山发动总攻击。不同于过去战争的是,为了得到广大民众的支持,弃儿拟定了军队纪律,严勒部队不得骚扰百姓。大江山讨伐军出征了,这大军中不仅有杵筑新组建的部队,连於投马的正规军也在各自将领的统率下,违背仓伊根和八岛奴王子的命令,自愿被弃儿统属。经过火矛之战,弃儿这个来自奴隶的统帅,在於投马人民心中的地位已经越来越稳固,人们已经承认了他作为於投马未来统治者的权威。权力的集中使弃儿对自己的未来满怀信心,可须势理却感到丈夫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所追求的权势和成功与自己所需要的爱情恰恰被绑在了走向不同道路的车轮上……
对大江山的攻坚战非常艰难,杵筑军虽然士气凌人,而且人多势众,却无法突破高巍的石墙和重重栅栏,在守军顽强抵抗下屡屡受挫。深喑攻势艰难的弃儿,在发现山上有许多同自己一样面带刺青的苦役在修建城堡后,突出奇计。他在讨伐军里挑选和组织了一支面带刺青的悍勇小队,由自己亲自率领混上山去,挑动山上的奴隶逃跑和放火引发混乱。大江山上的火矛军怎么也没想到敌人会从内部发难,顿时乱做一团。山下的杵筑部队在少名彦指挥下趁乱攻山,顺利打开了城门。
乱军中,弃儿手提铁剑寻找火矛,他不甘心这个曾经将自己击败的宿敌再次逃脱,他要洗雪前耻。火矛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不过这次对方没有带面具,这张不可思议的面孔叫弃儿大惊失色——这个自称火矛的男人头上居然真的长着两只角!
“我就是妖怪,那又怎么样?我本来可以成为斯卢的国王,就因为这副长相沦落到这地步。”已经变得很强的弃儿,还是没有能超越有着鬼怪般力量的火矛,最后他还是被很狼狈地打败了。可是,胜利的火矛却在战斗中找到了真正的自尊,他没有杀死瘫软在地的弃儿,而是兴奋地扬长而去,再次留下看起来已经成为胜利者的弃儿呆呆立于夜风中……
秋天来了,黄叶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盖满了杵筑的每一座山林。回到宫殿没几天的弃儿每天都将时间放在外出打猎上,不知为什么,他有些不想理睬须势理。借此机会,仓伊根大力挑拨须势理和弃儿的夫妻关系,须势理虽然表态相信自己的丈夫,但小兔子的出现还是使她嫉妒心膨胀,心里不禁认为弃儿已经抛弃了自己,伤心欲绝。山林里,独坐在岩石上的弃儿却发现对须势理的感情早已不再是过去的仇恨和报复,须势理的爱已经熔化了他那冷酷的心,他在不知不觉中真的对这位高贵的妻子产生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爱意。须势理近期对他的冷淡却使弃儿烦恼不已,再加上那个一直跟随着自己的可人女孩小兔子,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处理这份感情。
当天晚上,小兔子如风般轻轻飘入了弃儿露营的帐篷。望着他熟睡的脸,她想叫醒他,却又于心不忍。她侧身卧在他的身边,温柔地望着从来没有和自己好好交谈过一回的男人,抚弄他的头发,轻吻他的面庞。她感到很满足,能这样看着他,对她来讲已经足够了,她不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爱有时只要自己知道就足够了。突然,所有的平静都被打碎,他有力、粗壮的手狠狠抓住了她的手,马鞭无情地抽在了她的身上。
“我早叫你别一直缠着我,怎么你还听不懂!都是因为你,须势理变成这样!”丧失理智的弃儿将满腔怒火都发泄到了小兔子的身上,无情的言语更甚于马鞭抽打肉体的痛苦,小兔子对弃儿的爱也随着痛苦化为了乌有。
“我讨厌你!我将永远地恨你!一旦我讨厌你,山和海还有野兽,大家也都会恨你!我再也不管你了,以后都不管了!”小兔子伴随落叶和山风消失了,她最后的这番话,不断在山谷里回响着。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海风加杂着雨雪,倾袭了整个杵筑,弃儿和须势理的孩子山城彦也在这年冬天死去了。初冬的雪在山城彦的墓上越积越多,须势理因为爱子的猝死,从早哭到晚。弃儿和须势理的感情在这件事后得以恢复,不久,弃儿再次率领杵筑和於投马的大军踏上向东的征途。这次远征名为征讨火矛的残党,实际上则是为了实现他个人的野心——既然须佐之男向西攻打邪马台,那么他弃儿就要远征东方列国,与之背道而驰,在相反的方向拓展自己的王国。
东征的作战非常顺利,大军的马蹄很快就踩到了淡海(今天的琵琶湖)柔软的滩涂。
然而,淡海成为了东征作战的转折点,弃儿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强有力的新敌人——鸟见军团。军容整齐的鸟见军装备精良,再加上他们凭借对淡海地形的熟知,将远征军打得措手不及。在鸟见的国主和猛将长髓彦指挥下,鸟见军团作战神勇,东征军籍以压制敌人的骑兵部队一筹莫展。战斗的关键时刻,鸟见军使用了新式武器——弩,东征军的盾牌和铠甲都无法抵挡这来势强劲的弩箭,他们的骑兵象雪片般从马上坠落,连弃儿本人也中箭落马。东征军损兵折将,溃败如土崩,死伤枕籍,只好撤退。
更加糟糕的是,鸟见军的弩箭上都涂了毒,弃儿中箭后箭毒扩散至全身,昏迷不醒,连少名彦煎制的草药也无济于事。
绝望的少名彦一个人划着船徜徉于河面。他望着被乌云笼罩着的月亮,似乎自言自语数说起自己对弃儿那孩子的情感,最后说道:“老夫活得实在太久了。小兔子,如果能让弃儿活过来,我愿意为他死!”没有人回答他,也许小兔子根本就没有躲在旁边偷听,只是他一厢情愿的那样认为,但月亮却从乌云后显露出来,照亮了他的脸。
正在与箭毒斗争的弃儿梦见自己被困在一艘小船上,小船在汹涌的大海里沉浮。后来,他梦见了小兔子,她的笑容还是那么甜美,那笑容很快又化成了一片黑暗……猛然惊醒的弃儿发现东征军已经被鸟见军趁夜包围,两军在苇塘里激烈战斗。从四面八方飞来的弩箭使东征军的将士们一批批倒下,弃儿只有指挥部队设法拼命突破敌人的包围。大风夹杂着滂坨暴雨落在每一个逃跑者和追击者身上,少名彦的小船在仓惶的撤退中被大浪卷走,弃儿企图去救他,却怎么也靠不近他身边,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名彦的小船越漂越远,只留下一句变得很遥远的话:“好好保重!”
心情更加低落的东征军残部脚步蹒跚,很快就被鸟见军的军船绕到了前面。就在弃儿等人被困在小小的高地上,已经绝望的时候,奇迹发生了。一排巨大的战舰桅杆浮出风雨交加的夜幕,鸟见的小军船被撞翻,敌人部队顿时大乱。在那高大战舰的船头,一张坚毅英俊的面庞迎着风逐渐靠近,好似太阳照耀着敌我双方,他正是随须佐之男远征九州的大年王子和他的大舰队。因为须佐之男迷恋日灵女,完全落入这个女人的掌握成为傀儡,甚至还想立这女人的孩子为王嗣,使大年王子失去了立足之地,被迫率部返回开拓新土。意外的是,他的部队居然成为弃儿的强大后援,并改变了淡海地区的战局。
看到突然出现的大军,长髓彦心生怯意,解围退却。大年王子紧追不舍,在后来的战争中,通过磐船街道饶到长髓彦背后,切断了鸟见军的后路。见到大势已去,长髓彦的哥哥阿毗彦和长髓彦一起带领全体国民投降。
接受阿毗彦和长髓彦投降的大年王子,以最庄重的礼节接受了投降,并且说出了“如果让先进文明受损,会遭受天谴”这样大度的宣言,令阿毗彦和长髓彦倍受感动。不久,大年和阿毗彦、长髓彦的妹妹三炊屋公主成婚,於投马和鸟见的势力顺利结为一体。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弃儿心里很不是滋味,大年的高贵、睿智和不失风度使他感到自己被那阳光笼罩,失去了自我。
这天,阿毗彦向大年和弃儿讲述了鸟见国的历史。原来,他们是秦代时渡海求索蓬莱仙山的徐福与其所带三千人的后裔。阿毗彦向在场的人们展示了中国、朝鲜和倭国的地图,世界的庞大使弃儿惊叹不已,他没有想到原来即使整个倭国和世界相比,也只有那么一点点,於投马在地图上完全就小到无法显示。认识到世界之大的弃儿决心重新寻找自己的目标,他拒绝了大年一起统一倭国,共同建国的盛情邀请,回师杵筑。
须势理对丈夫的归来喜极带泣,但她在弃儿远征期间生下的儿子,武御名方却对这位从未谋面的父亲满怀敌意。弃儿对这个凶巴巴的孩子也很不喜欢,在一次比武中,他甚至痛下杀手将武御名打伤……
沉迷日灵女美色的须佐之男国政靡废,驻扎在邪马台的於投马部队也军备松懈,很快就在球磨曾、邪马台还有不知来自何处的雇佣军的联合下被全线击败,日灵女也被敌人抢回。须佐之男在战斗中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但迷恋日灵女的他到这时还认为日灵女没有背叛他。於投马军陷入联军重围,井猛王子见战局岌岌可危,只好命令岩阪王子带二十名随从突围,向出云的於投马国内求援。
岩阪的苦苦哀求感动了弃儿,杵筑的军队在很短时间里便集结起来。欢送的仪式上,须势理深情款款地嘱咐弃儿尽早回来,仓伊根王子却将岩阪拉到一旁,要求他伺机将弃儿干掉。
久经沙场的杵筑军作战非常顺利,乌合之众的联军远不如他们精锐,弃儿的突围作战相当成功。一向和弃儿要好的井猛见到弃儿非常欣喜,可须佐之男的状况却使弃儿大为吃惊。这个立志要统一筑紫,进军韩地的魁梧汉子,现在变得虚弱不堪,一心只想着日灵女。他,曾经斩杀八歧大蛇的男人握住了弃儿的手,但嘴里叫的却是大年王子的名字,不断的忏悔,只能使弃儿对大年的嫉妒更加深刻……
完全失去斗志的於投马军决定撤退到奴国,然后再乘船护送濒死的须佐之男回於投马。浩浩荡荡的撤退队伍在山间艰难地行进,邪马台的军队不断在他们后方发起进攻,流箭好似下雨般落到於投马军人头上。负责断后作战的杵筑军在弃儿带领下舍生忘死地作战,一次又一次击败了邪马台的部队。目的地已经越来越近了,只要再安全通过一座山间吊桥,撤退作战就完全胜利。可是,大批早就埋伏在附近的丰浦海盗部队骤然出现,他们协助邪马台军对於投马部队发动全面攻击,这使撤退作战再次出现危机。疲惫不堪的杵筑军独力支撑大局,已经渡过吊桥的井猛被拥挤在桥上的於投马败兵所阻,无力麾军回救。
望着弃儿奋战的背影,本想请缨断后的岩阪忽然感到了自卑,仓伊根的请求更在这关键时刻出现在他的耳边。岩阪做出了令他自己悔恨一生的事——他割断了吊桥的桥索,拥挤在吊桥上的人群全部落入河中,弃儿和他的杵筑军失去退路,全部被他出卖给了凶残的敌人。这卑鄙的事将困扰岩阪一生一世,使他良知发现永感内疚,最后被迫在数十年后用自己的生命向弃儿的儿子武角身偿还这怎么也还不清的债务……
没有了生的希望,杵筑军的战士们尽了最大的努力战斗,血染征衣,在敌人的乱箭和刀斧下一个一个的倒下。弃儿最终也失去抵抗的力量,无力地被敌人按倒在地。一把染血的剑指向弃儿咽喉,手握那把剑的人,头上长着骇人的鬼角……
成为丰浦海盗首领的火矛对这同弃儿较量的首次胜利并不感到十分快意。看着被捆在柱子上的弃儿,他没有下杀手,而是说出了另一番惊人的话:“跟我合作吧!你是条汉子,所以我不想和你针锋相对……在丹波被你打败后,我就变了。弃儿,我已经跟海神打赌了,我打算率领这些海盗占领整个陆地,让韩国的那些家伙对我刮目相看……跟我一起打天下吧!”
火矛炽热的目光没有打动弃儿的心,他的心比冰更寒冷、坚硬。火矛心头的火熄灭了,他恢复了鬼一样的冰冷,戴上鬼面具扬长而去。
第二天,弃儿被邪马台的人驱赶上路了。阴暗的森林,险峻的群山,还有不断折磨他的押送者,弃儿没有向他们屈服,他一心想活着。但是,这条路的尽头依然是死亡。在那里,喋血的狂欢在进行着,邪马台的人们疯狂地杀戮於投马的俘虏。每一个不能抵抗的敌人人头落地,都会迎来邪马台人如雷的喝彩,他们围着遍地的鲜血、断肢,兴奋地狂舞。
神官高喊着弃儿的名字,士兵们好似渴望鲜血的地狱恶鬼,迫不及待地将弃儿拖出,群众兴奋地呼喊:“先砍下他的手,再砍下他的脚,最后砍下他的头。”奇迹发生了,邪马台人崇拜的母神太阳被另一个巨大的圆盘挡住,这就是所谓的日蚀。黑暗救了弃儿的命,他暗暗恳求太阳千万不要出现,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来——即使永远看不到阳光。然而,公鸡的嘶啼还是带来了光明的来临,太阳的再次徐徐出现宣告了弃儿的死期。这时,另一个太阳出现了,她的光芒盖过了尚未完全露出那个太阳。新的太阳——日灵女制止了弃儿即将面对的死亡:“剪掉他的头发!拔掉他的指甲!关在黄泉的岩屋里!”
日光从狭窄的洞口笔直地射进来,将弃儿的全身笼罩住。什么大国主,什么征服韩地,什么倭国太小不值得自己征服和统治,什么野心和理想,到这时都变成了南柯梦一场。他现在失去了一切,於投马、杵筑、家臣、部下、人民还有须势理和武御名方……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一年一年地过去,弃儿没有死。在那暗无天日的洞穴里,他的头发和胡子都长长了,他没有死是因为他还想继续活下去。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从这里出去的机率越来越小,弃儿几乎已经失去了生存的希望。
一串葡萄挽回了他对生的渴望。
那是一串多么甜的葡萄,还有那个将葡萄扔下来的少女,多么的可爱,她在临走时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多纪理。弃儿想见她,想每天都见她,于是他一天一天地活下来,期待着下一个可以见到她的明天。
十年过去了,日灵女似乎想起了他,命令人将他从黄泉的岩屋里放了出来。那耀眼的阳光,那青翠的绿色,那好奇的人群,这些都是弃儿久违了十年的物事,多么的亲切。日灵女给了他重生的机会,给了他可以住宿的仓库和食物,给了他邪马台人的身份。在日灵女的房间里,他又见到了多纪里——日灵女和须佐之男的女儿多纪里。多纪里好小,比他在洞穴里看到的时候要小得多,大概做自己的女儿也足够吧?可不知为什么,弃儿对她充满了欲望,那是男人对女人的欲望,他想要她……
经过十年的战争,於投马和邪马台的战争形势有了极大改变。邪马台英勇的少主琼琼杵王子以披靡之势连续挫败於投马部队,筑紫地区的於投马部队在猛烈的攻击下全线溃退。但是,於投马新国主须势理女王的儿子武御名方的到来却又使战局有所改变。他收缩了阵地,将散布在各地的於投马部队集中起来,对邪马台发起反击,两军的主力呈现对峙状态,大家都在寻找一举击败敌人的决战机会。
回师的琼琼杵听说了弃儿的事,由于深恨占有母亲日灵女的须佐之男,他决心向弃儿挑战。原本失去意志,准备作为一个普通人苟活的弃儿,面对挑战重燃斗志。在这凶暴的决斗里,他的疯狂使琼琼杵感到了敬畏和恐怖,也使远远观战的日灵女看到了弃儿生命中最激烈的一面……
又是几年过去了,琼琼杵在氏族大会上推翻了父亲对邪马台的统治地位,拥立自己的母亲日灵女为王。弃儿在这几年里过着平静的生活,多纪理不断长大、成熟,从小女孩变成了少女,唯一不变的是她始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弃儿的生活。不久,看出两个人心意的日灵女将多纪理嫁给了弃儿,为他安了家(“多么奇妙的缘分”,弃儿想到,居然在一生之中,自己会在时隔十几年后,迎娶须佐之男的另一位女儿为妻)。安逸的生活,使弃儿逐渐淡忘了於投马和远在那里的妻子须势理,他想就这样下去,平静而幸福地生活下去。
邪马台和於投马多年的对峙终于发展到了决战阶段,琼琼杵决心发动大军北上决战。就在决战前夕,日灵女将弃儿叫到了自己的房间。她从身边拿出来一幅画在布上的地图,那是当年弃儿看到阿毗彦向他和大年展示的倭国、韩国和汉的地图后照着画下的,出征筑紫时放在铠甲里。正是这地图救了弃儿一命,当年火矛在将他押到邪马台时,向日灵女献上了这幅地图,告诉她“弃儿并非等闲之辈”。日灵女在听了火矛的劝告后,饶了弃儿一命,期待他拓展宏图的一天,将多纪理嫁给他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当然,她是以看好戏的姿态……
日出对大多数生命来说代表的是生存,而军人这种特殊的生物却要在日出迎接死亡。迎着朝阳,弃儿随同琼琼杵的邪马台大军向胸形的於投马军集结地进发,在那里,至今仍认为自己是於投马人的弃儿将看着自己的同胞、部下同自己所属邪马台部队的拼死厮杀,不过他现在对着一切都已不大在乎了,弃儿一心只想着远在后方已经怀孕的年轻妻子多纪理。
战争在日出的时候激烈展开,一轮弓箭对射后,由于几年来的连胜而自信满满的邪马台步兵大队发起大兵力的滚动进攻。然而於投马方面的精密部署很快就打破了邪马台单方面进攻的战斗格局,精锐的於投马快速骑兵发挥速度优势,遥遥伸展的两翼包抄到了敌人的后方,陷入四面包围状态的邪马台步兵立即陷入混乱。一味攻击於投马正面部队的琼琼杵见阵形大乱,怒火中烧,不顾主力部队被敌人优势骑兵压制和本军陷敌太深的危机,全力向敌主将武御名方的军旗处急进。终于,琼琼杵在弃儿面前中箭倒下,失去主将的邪马台部队全军溃败。
危机时刻,弃儿举起了主将的大旗,指挥邪马台败兵组织力量,巩固阵地。
一支骑兵如风驰电掣突破败兵来到弃儿面前,手持邪马台军旗的弃儿和贯甲挥戟的敌将在目光对视的一刹那都僵住了。
那是一张弃儿最熟悉不过的面庞,曾经因恨强暴她,后来又被她的爱所感动而爱她。在那岩洞的十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可同多纪里在一起的短短几年却令他几乎忘记了她的存在。她还是那么美,只是变得有些苍老,十几年来对他无时无刻的思念、悲伤,沉重的军务国事都为她增添了白发和皱纹。
须势理公主……不……女王,这时的心情是无法通过语言表达的。在她心目里,丈夫弃儿永远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同时也是最爱自己的男人,她相信自己的丈夫早就不屈地死在邪马台那些野蛮人的屠刀下。为了报仇,她含辛茹苦地将儿子武御名方养大,废寝忘食地积蓄国力同杀死丈夫的仇敌邪马台战斗,她一心想着报仇!报仇!!报仇!!!为最爱的丈夫。
然而,十几年后的再会却使她的信念彻底崩溃了。须势理愤怒地舞动长戟,扎向那曾经是自己丈夫的男人:“为什么你还活在这世上——!?今天我要好好教训你!你投靠了杀我父亲的邪马台,还敢举旗和我对峙!没想到你竟然贪生怕死,情愿投效敌国,卑鄙无耻!”弃儿想向她解释,但误会太深了,而自己对这女人的愧疚,也使他无法将那些推卸责任的语言说出口。他的确已经忘记了她,安心于平静无忧的新生活,沉醉于年轻的多纪理的温暖怀抱,那对远在故国家乡的前妻的记忆,早已被时间抹净。
愤怒之后流出的痛苦泪水迷住了须势理的双眼,她无力地从马上掉下来。那个男人毕竟是她的丈夫,她思念了十几年的丈夫,自己怎么也下不了重手杀他。但是,她知道有一个人可以下手杀死弃儿,那人从出生之日起就对弃儿充满怨恨:“武御名方!替我杀了这负心汉!他根本不是你爹!!”
豪勇的武御名方冲出阵列,他从小时候被父亲弃儿打哭以来,一直等待着与父亲较量的机会。现在,他终于得到了。他拼命地追赶着落荒而逃的弃儿……
就在弃儿认为已经失去逃脱的希望时,远方海平面上出现了数支桅杆,那是海人的战船。在船头,一个健壮的少年高声叫着弃儿的名字,他撩起了头发,那张尚带稚气的脸使弃儿再次震惊——那不是十几年前与自己同时被火矛俘获的杵筑军时代的部下阿丹吗?难道他没有死?他是怎样活下来的?又是怎样成为了人称海人的海盗?
带着疑问,弃儿登上了那船。在船驶向的小岛——不言岛,头上生有鬼角的中年男人站在礁石上抱着双臂,微笑着自言自语:“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变老了。和我一样,哈哈哈……”自言自语的男人正是火矛,在他身边的则是所有在当年的战斗中被俘虏的杵筑军战士们。他们在这岛上等了弃儿十几年,等待着他能够带着大家一起战斗,一起建立一个崭新的国家。
失去一切,又连续受到打击的弃儿感到自己真的老了,无论身体还是心灵。他终日坐在海边,看着无边的大海,感受在广阔大海间漂泊的不幸。他想放弃一切,什么统御部下、建立大国、征服倭国,现在在他看来都是虚幻而不值得一提的。
“海并未排斥你,相反的,则为你洞开了四方的门户。你曾经平伏我的偏执和狂妄,让我认为你是倭国第一勇士,现在就让我再看一看吧!”还是火矛的当头棒喝点醒了弃儿。当他的眼睛不再迷茫时,他在海的那一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那是一叶小舟,驾驶这小舟的少妇怀里还抱着刚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多纪理!”完全失去年轻时代所有生活价值的弃儿,在看到大海与多纪理的时候,终于感到了新生命在自己体内的激荡。既然过去已经永远过去,那么就重新开始新的生命吧!弃儿的心又恢复了年轻时的激情澎湃,他再次对一切渴望。他跳进大海,迎着海浪游向多纪理的小船。
多纪理的怀里,一个婴儿睁开了双眼。他,武角身——后来被称为阿迟鉏高日子根命,弃儿与多纪理之子——首次看到的世界是蔚蓝的天空,无边的大海,黑暗无声的岛屿,还有眼前这个和母亲紧紧拥抱在一起的男人,母亲的泪水和那同时抱住母亲同自己的强壮臂膀构成了他最初的记忆。在他睁开眼的瞬间,那将被他称为父亲的男人,即将以这小岛为中心,在四通八达的大海上创造新的创世纪传说,而这正是倭国新时代的开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