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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炼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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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LATANS 发表于 2003-4-6 22:36: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杨炼诗选

杨炼(1955- ),出版的诗集有《礼魂》(1985)、《荒魂》(1986)、《黄》(1989)、《大海停止之处》(1998)等。


休眠火山 地下森林 玄武岩台地 神话 飞天 《易经》、你及其他 诺日朗 无人称的雪(之一) 无人称的雪(之二) 无人称的雪(之三) 无人称的雪(之四) 无人称的雪(之五) 无人称的雪(之六) 人日*(组诗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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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眠火山
--《人与火》组诗之一



经历过最深的夜,忍受了最残暴的光明
它记得鸟声灼成最后一道创伤
树根缓慢地扎进心里,它学会对自己无情

一千张嘴曾经是一千处刀口
血,呼喊和乞求,沉入泥沙的宁静
那一双鲜红的翅膀被时间砍断
腐烂成黑土,飘起为云
黄昏,又一片向日葵在天边成熟
掠过群山,庞大如鹰

一千张嘴现在是一千只眼
它注视着自己脚下累累碎石
那儿有风,在玄武岩的洞穴中筑巢
有水,珍藏着一万年前的波涛
太阳,猛烈扑打青苔遮掩的悬崖
而整个蓝天被梦握紧
握成一把测量沉默的发光的尺子

它在最深的睡眠里醒着,对自己无情
山巅那一片白色烟雾蔓延着
松针向上生长,碧绿的闪电,摧毁冬天
是它最吸最轻的一缕呼吸

久久等待:那声怒吼、那次必然
颤栗的恐怖、凌驾万物的美,使大地狂欢
它像野鹿舔食盐碱一样
忍受秘密焚烧自己的火焰
一颗心,一千种飞翔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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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森林
--《人与火》组诗之二



逃不走的落叶松早已飞惯危险的预感
四周耸立的绝壁,正午时的幽暗
沿着小径,一万年前的那次暴风雨
还在绿色苔藓上反潮
铃兰花旁若无人,跳着舞
开进狰狞的岩石瀑布里

一群巨大的鸟
收拢强有力的黑色羽毛
浑圆深邃的山谷
千万吨针叶形的寂静
在聆听树根下那口血红的钟

在监视:流尽叶脉的潮湿的火
让蜜蜂繁忙的芳香的火
化身为雨滴、小溪、浆果和松鼠的火
那颗暴躁的心在哪儿跳动
那灼热之手怎样伸向生命
抓住一座绿色的小岛
把远古信仰从每个黎明唤醒
天空,缩成头上一圈蓝光刺眼的年轮

即使葬身于这一种或那一种火
炸裂松塔的火,雕刻着通红石头的火
一万年后仍将有这片森林,这种静
比大地还低
无数松子的小心脏依偎着泉水
比天更高
它生长,在太阳上冶炼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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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岩台地
--《人与火》组诗之五



就这样:巨石如吼,千万头烧伤的野兽
被太阳之手仰面而凿,大地高悬一块浮雕
突入比黄昏更黑更静止的一瞬

血红的巢倾覆,抓住世界
像抓住一只鸟。流不动的洪水泛滥
万物缓缓逼近一双发光的眼帘
我下面:河床和风,失眠的鱼和荆棘
叫喊穿不透永远暮色的天空
敲打穿不透,与梦最象形的石头
比夜更冷更沉重

比死亡更深,这座花园开满多孔的黑玫瑰
这片松林,刹那间学会像伟大一样无声
像地平线般辽远,为风化而摇曳
石头的心,在石头的鹰俯冲下抽搐

所有春天从此不会忘记我的名字
一块碑文上,炽热的爱有粗糙的形状
灌木像埋藏的骨骼一样坚硬
河流阻塞诞生湖,湖涌起诞生白花花的鸥鸟
从记忆阴影下,到我的尽头高叫一片蔚蓝
大地展翅静静飞越千年
一只蜥蜴忽视时空向太阳舞蹈

一种最痛苦的骄傲,从火中降临
我被灼疼的胸脯,在无数星群间延伸
野茅草发红了,岩石的呼吸
从未停歇:最沉寂的海,看不见的搏动

就这样突入命运,在瞬间
高悬的风景突入历史,在某个黄昏
天空像一页反复写满又擦净的纸
无言而洁净
一块浮雕,已穿过烈火
再次敞开这颗洗涤世界的心--
巨石,更黑
千万头烧伤的野兽,更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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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
--《半坡》组诗之一



祖先的夕阳

一声愤怒击碎了万年青的绿意
大地和天空骤然翻转
乌鸦像一池黑睡莲
惊叫着飞过每个黄昏
零乱散失的竹简,历史的小小片断

从另一种现实中,石头
登上峭崖,复原了自己的面孔

祖先的夕阳
落进我怀里
像这只盛满过生命泉水的尖底瓶
一颗祈愿补天的五彩的心
茫茫沙原,从地平线向我逼近
离去石头,归来石头
我是一座活的雕塑

哦红褐色的光,照耀同一片黄土
那儿,起伏着我童年的茅屋
松树和青铜器,在山坳里默默伫立
优美的动物献出温暖的花纹
骨珠串成的日子
我的大地肤色的孩子
当梦发白,饱含浇灌万物之水
第一个单音词,喃喃诞生

我游遍白昼的河滩,一条蛇尾
拍打飞鸟时的时间,化为龙
我走向黑夜的岩谷,一双手掌
摸索无声的壁画,变成鹰

早已不是少女,在这里一跪千载--
而把太阳追赶得无处藏身的勇士
被风暴般的欲望折断了雄浑的背影
震颤着寂寞大海的鸟儿
注定填补满自己浅浅的灵魂
第九颗烈日挣扎死去
弓弦和痛苦,却徒然鸣响
一个女人只能清冷地奔向月亮
在另一种光中活着
回过头,沉思已成往日的世界

无穷岁月的播种者啊
只有这一片黄昏能触摸你幽暗的永恒
告诉我:金灿灿的肤色究竟意味着什么
果实累累的生命在绿色藤蔓上摇曳
我的灵魂到底收获过什么

六条龙倒在脚下,怀抱一座深渊
这石头,以原始的强劲,悠悠书写
最古老的种族蔓延成一片高原
崩塌之后废弃之后,不加雕琢的美
经终空旷的真实,朗读风声
我一千次死亡再生为神

看呵,和绿色的田野纠缠不清的早晨
每天的未卜之辞,像一堆灰烬
而大地另一面,太阳的希望的篝火
灼伤第一个撒下小麦的人
第一个用血液摇撼海洋的人
固定在边缘,永远是第一次--

一座母亲的雕像
俯瞰这沉默的国度
站在峭崖般高大的基座上
怀抱的尖底瓶
永远空了

我在万年青一样层层叠叠的岁月中期待着
眼睛从未离开沉入波涛的祖先的夕阳
又一次梦见那片蔚蓝正从手上徐徐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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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天
--《敦煌》组诗之三



我不是鸟,当天空急速地向后崩溃
一片黑色的海,我不是鱼
身影陷入某一瞬间、某一点
我飞翔,还是静止
超越,还是临终挣扎
升,或者降(同样轻盈的姿势)
朝千年之下,千年之上?

全部精力不过这堵又冷又湿的墙
诞辰和末日,整夜哭泣
沙漠那麻醉剂的咸味,被风
充满一个默默无言的女人
一小块贞操似的茫然的净土
褪色的星辰,东方的神秘

花朵摇摇欲坠
表演着应有的温柔

醒来,还是即将睡去?我微合的双眼
在几乎无限的时光尽头扩张,望穿恶梦
一种习惯,为期待弹琴
一层擦不掉的笑容,早已生锈
苔藓像另一幅壁画悄悄腐烂
我憎恨黑暗,却不得不跟随黑暗
夜来临。夜,整个世界
现实之手,扼住想象的鲜艳的裂痕

歌唱,在这儿
是年轻力壮的苍蝇的特长

人群流过,我被那些我看着
在自己脚下、自己头上,变换一千重面孔
千度沧桑无奈石窟一动不动的寂寞
庞大的实体,还是精致的虚无
生,还是死--我像一只摆停在天地之间
舞蹈的灵魂,锤成薄片
在这一点,这一片刻,在到处,在永恒

一根飘带因太久的垂落失去深度
太久了,面前和背后那一派茫茫黄土
我萌芽,还是与少女们的尸骨对话
用一颗墓穴间发黑的语言
一个颤栗的孤独,彼此触摸

没有方向,也似乎有一切方向
渴望朝四周激越,又退回这无情的宁静
苦苦漂泊,自足只是我的轮廓
千年以下,千年以上
我飞如鸟,到视线之外聆听之外
我坠如鱼,张着嘴,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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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CHARLATANS 发表于 2003-4-6 22:37:06 | 显示全部楼层
《易经》、你及其他

"作易者,其有忧患乎"



六十四卦卦卦都是一轮夕阳
你来了,你说:这部书我读了千年
千年的未卜之辞
早已磨断成片片竹简,那黑鸦
俯瞰世界万变而始终如一

没有故土,在陌生人中间
也没有你那座搁置整个东方的小屋
黄昏永远不知道第几次濒临死亡
被雕出面孔的石头
迷失于自己内部更深沉的夜
一群麻风病患者残缺,又眺望

字和字紧咬着,永恒是铜壶中的谜
点点滴滴,注定的时刻
恶梦掘成最后一个栖身之所
龟甲碎裂,失传的历史嵌进新闻
古猿再次占领人类的话题
而神,都把脑袋塞入不男不女的裤裆
为表演痛苦、或偷偷窥测
那黑暗中万物存在的阴险目的

六十四卦卦卦都在怒吼之外颤抖
你被自己流放,仿效着野兽
超越,无非避开人群像避开一场瘟疫
预言在风中蹒跚行走
向每一扇门伸出勒索的手

给所有读这部书的嘴打满补丁
月亮和大海同样盲目,陨落或升起
浸透谎言,像一条自如的鱼
深渊忽略着时间,你从皮肤开始
伤口用尸布缠了再缠
当猝然发现,心也是一只黑鸦
你,你的等待,又已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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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日朗



一、日潮

高原如猛虎,焚烧于激流暴跳的万物的海滨
哦,只有光,落日浑圆地向你们泛滥,大地悬挂在空中

强盗的帆向手臂张开,岩石向胸脯,苍鹰向心……
牧羊人的孤独被无边起伏的灌木所吞噬
经幡飞扬,那凄厉的信仰,悠悠凌驾于蔚蓝之上
你们此刻为那一片白云的消逝而默哀呢
在岁月脚下匍匐,忍受黄昏的驱使
成千上万座墓碑像犁一样抛锚在荒野尽头
互相遗弃,永远遗弃:把青铜还给土,让鲜血生锈
你们仍然朝每一阵雷霆倾泻着泪水吗
西风一年一度从沙砾深处唤醒淘金者的命运
栈道崩塌了,峭壁无路可走,石孔的日晷是黑的
而古代女巫的天空再次裸露七朵莲花之谜
哦,光,神圣的红釉,火的崇拜火的舞蹈
洗涤呻吟的温柔,赋予苍穹一个破碎陶罐的宁静
你们终于被如此巨大的一瞬震撼了么
--太阳等着,为陨落的劫难,欢喜若狂

二、黄金树

我是瀑布的神,我是雪山的神
高大、雄健、主宰新月
成为所有江河的唯一首领
雀鸟在我胸前安家
浓郁的丛林遮盖着
那通往秘密池塘的小径
我的奔放像大群刚刚成年的牡鹿
欲望像三月
聚集起骚动中的力量

我是金黄色的树
收获黄金的树
热情的挑逗来自深渊
毫不理睬周围怯懦者的箴言
直到我的波涛把它充满

流浪的女性,水面闪烁的女性
谁是那迫使我啜饮的唯一的女性呢

我的目光克制住夜
十二支长号克制住番石榴花的风
我来到的每个地方,没有阴影
触摸过的每颗草莓化作辉煌的星辰
在世界中央升起
占有你们,我,真正的男人

三、血祭

用殷红的图案簇拥白色颅骨,供奉太阳和战争
用杀婴的血,行割礼的血,滋养我绵绵不绝的生命
一把黑曜岩的刀剖开大地的胸膛,心被高高举起
无数旗帜像角斗士的鼓声,在晚霞间激荡
我活着,我微笑,骄傲地率领你们征服死亡
--用自己的血,给历史签名,装饰废墟和仪式

那么,擦出你的悲哀!让悬崖封闭群山的气魄
兀鹰一次又一次俯冲,像一阵阵风暴,把眼眶啄空
苦难祭台上奔跑或扑倒的躯体同时怒放
久久迷失的希望乘坐尖锐的饥饿归来,撒下呼啸与赞颂
你们听从什么发现了弧形地平线上孑然一身的壮丽
于是让血流尽:赴死的光荣,比死更强大
朝我奉献吧!四十名处女将歌唱你们的幸运
晒黑的皮肤像清脆的铜铃,在斋戒和守望里游行
那高贵的卑怯的、无辜的罪恶的、纯净的肮脏的潮汐
辽阔记忆,我的奥秘般随着抽搐的狂欢源源诞生
宝塔巍峨耸立,为山巅的暮色指引一条向天之路
你们解脱了--从血泊中,亲近神圣

四、偈子

为期待而绝望
为绝望而期待

绝望是最完美的期待
期待是最漫长的绝望

期待不一定开始
绝望也未必结束

或许召唤只有一声--
最嘹亮的,恰恰是寂静

五、午夜的庆典

开歌路

领:午夜降临了,斑灿的黑暗展开它的虎皮,金
灿灿地闪耀着绿色。遥远。青草的方向使我
们感动,露水打湿天空,我们是被谁集合起
来的呢?

合:哦这么多人,这么多人!

领:星座倾斜了,不知不觉的睡眠被松涛充满。
风吹过陌生的手臂,我们仅仅挤在一起,梦
见篝火,又大又亮。
孩子们也睡了。

合:哦这么多人,这么多人!

领:灵魂颤栗着,灵魂渴望着,在漆黑的树叶间,
寻找一块空地。在晕眩的沉默后面,有一个
声音,徐徐松弛成月色,那就是我们一直追
求的光明吧?

合:哦这么多人,这么多人!

穿花

诺日朗的宣谕:
唯一的道路是一条透明的路
唯一的道路是一条柔软的路
我说,跟随那股赞歌的泉水吧
夕阳沉淀了,血流消融了
瀑布和雪山的向导
笑容荡漾袒露诱惑的女性
从四面八方,跳舞而来,沐浴而来
超越虚幻,分享我的纯真

煞鼓

此刻,高原如猛虎,被透明的手指无垠的爱抚
此刻,狼藉的森林蔓延被蹂躏的美,灿烂而严峻的美
向山洪、像村庄碎石累累的毁灭公布宇宙的和谐
树根粗大的脚踝倔强地走着,孩子在流离中笑着
尊严和性格从死亡里站起,铃兰花吹奏我的神圣
我的光,即使陨落着你们时也照亮着你们
那个金黄的召唤,把苦涩交给海,海永不平静
在黑夜之上,在遗忘之上,在梦呓的呢喃和微微呼喊之上
此刻,在世界中央。我说:活下去--人们
天地开创了。鸟儿啼叫着。一切,仅仅是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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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称的雪(之一)



一场雪干燥 急促 模仿一个人的激情
兽性的昏暗白昼
雪用细小的爪子在树梢上行走

细小的骨骼
一场大火提炼的玻璃的骨骼

雪 总是停在
它依然刺耳的时候

关于死 死者又能回忆起什么
一具躯体中秘密洒满了银子
一千个孕妇在天上分娩
未经允许的寒冷孤儿
肉的淡红色梯子 通向小小的阁楼
存放尸首的 白色夜晚的阁楼

你不存在 因而你终年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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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称的雪(之二)



雪地上布满了盲人 他们看不见
一首死在旅馆里的诗
和 繁殖着可怕阳光的山谷

他们在同一座悬崖下失去影子
变成花园日规上黑瘦的针
用笑声洗脚

用一只死鸟精心制作雕花的器皿
野餐时痛饮鲜红的溪流
正午 盲人盲目分泌的溪流

他们看不见 一首诗里的游客
都裸体躺在旅馆的床上
无须陷落 就抵达一场雪崩的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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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称的雪(之三)


一盏陶土小灯 是你送给黑暗的礼物
雨声和雨声的摩擦中
诞生了你名字里的雪
给你文身的雪
疼痛 放出关进岩石多年的鸟群
一只是一个辞 而你是无辞的
风暴 是城市屋顶上一座空中墓园
天使 也得在窝里舔伤
像头黄金的野兽蹲在昔日
被水显形的人不得不随水流去
一场大雪犹如下到死后的音乐
你在名字每天死后
袒露一具没人能抚摸的肉体
让天空摸
从雪到血 摸遍火焰
直至黑暗 偿还不知是谁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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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称的雪(之四)



黑夜像一个疯子的思想 敲打
我们的头颅 使我们相遇
危险的雪不存在距离
像两片星光下驰过同一座山峰的马
被一枚埋入夏夜的钉子扎着
听鬼魂们洒水 清扫月亮
听 墓碑说谎 炫耀人生的艺术

我们都是下山的 雪
天生无人称因而能挥霍每个人的死亡
黑夜在病床上 挥霍妄想时
疯子们的村庄在弹琴
蜡烛不朽 钟声泼出眼泪
一副白骨漫山遍野脱下日子的丧服
而 我们冻结成一整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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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称的雪(之五)



这山谷不可登临
一如你里面 那座白色夜晚的阁楼

被雪邀请时 花草一片寂静
视野 像一杯斟入黑暗的酒
在不同地点燃烧

被雪拒绝时 你是无色的
栖息在伤口里的鹰 用阳光小声哭泣
岩石 慢慢吞下你
而你的性闪耀你死后不可能的亮度

你成为唯一的不可能了
一生的雪都落下了

白色夜晚的阁楼里 钳子在夹紧
鸟儿脆弱的睡梦里 天空无情欢呼
女孩胸前甜蜜的梨子 掉进
雨季 雨声 就在你里面到处追逐你
一个人赤裸到最后无非一片雪

在山谷脚下洁白 刺眼

走了千年还没穿过这间没有你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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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称的雪(之六)



只活在时间里的人知道时间并非时间
一块岩石本身就是一首诗
而阴影 镌刻成一把湖边的椅子
每年六月的野草 在这儿朗读
雪 死者银白的书
那铁丝鬃毛的刷子仍固执刷着

一双泥泞棺木的鞋子
一副纸手铐 更使囚犯胆战心惊
这一个个字 写下就错了
刻上悬崖的字 搭乘着失控的缆车
日复一日粉身碎骨
跳入一首诗的诗人只配粉身碎骨

比死亡更逼真的想象里
雪是一次漫步 仅仅一次
六月就齐声腐烂 死者的肉体摇着铃
所有人 摇着此刻完成的孤独的铃
比想象更逼真地死亡着
雪 离开太远了 不得不埋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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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日*(组诗选二)


地·第二

秦始皇



蝎子出没的道路与狼嚎的暗绿色
自我阉割的男人与繁殖狂的风

依山起伏 墙 列戟
丛生腹地
窃窃私语策划黑夜的深度
多年了,他忧心忡忡地拨开沙枣和红柳
剑气如虹腰斩大漠,飘飘一顶阳光的伞盖
他梦见高耸箭楼上无常的食肉鸟
棉絮抖动,勤勤恳恳的虱子
那小小刺客一群群疯了毁了英雄的一生
又远又可憎 :秦王扫六合
虎视何雄哉
石头是冠冕 而众星为低
连绵的景致
正午太阳杀人的秘密
一条紫红色的河垂直落下
使目光一触即溃

终于这世界成了私生子的世界
他惊醒,从身下女人的裸体上听到风暴
铜像的眼泪硕大无比,滴、滴
淹没了深宫
萧萧
树脱光拒绝的语言一地金黄
墙长出耳朵
幽暗心计里一根蜡烛
过渡成飞檐上叵测的铃声
血 谄媚
习惯于蝗虫交尾的宫廷之乱
完美无缺,屈从卵巢那一阵颤抖
床和太监的窥视,在薰香的早上合谋
墙,勒死他
篡位的蛆,笑着 :其石曰
始皇死而地分

一条裙带 一块皮肤
一种冷或水之割裂
躲入自己如地宫
层层防范绘成百川
而水银之月干了碎了
像塌陷的胸骨
影子佝偻的太阴历已绕过毒箭
溜进来 读
病与年轮



山·第一



“现在 诞生就是死亡”
灿烂的日子 被凿穿的七个洞穴中的光明
猝然老了 夏季赤裸裸着欢呼
尾巴碧绿越缠越紧
彼此的身体
都成了有阴有阳灼烧的肉

爱已死去 陶醉 天空迸发新的杀机
耸入云霄的头颅白雪普照
怀里的太阳悠闲散步
玩着火 泥土织品与神的色泽
一头黑鸦蹲坐终极
巨大的毛孔中蟾蜍爬 爬 斜穿拥抱的昼夜
而光 前后左右
瞎着

尖尖的快感自围困中射出
扯断脐带 那腐烂的梯子最后溜回天上
两只野兽 以走投无路的血相识
两双长长的手臂使岩石遍萌绿叶
死 降人生者的皮肤
旋转 透明 像耳鼓深处的音乐

令人作呕的心——埋葬 山向海洋奔去
肉弯曲 一个预兆风暴的圆
环绕月亮 脸是石 梦是石
黑暗凿刻下 彼此啜饮亮而干渴的水滴
大地孤独的符号:它


注:“人日”是杨炼自创的一个汉字,字形为篆书的“人”字顶着一个“日”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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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直 发表于 2003-4-7 09:41:38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有很多 篇幅长一点的散文诗。

鬼话与智力空间 里 有一个他的采访 很帮/

感觉他语言很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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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直 发表于 2003-4-7 14:10:02 | 显示全部楼层
杨炼  1988年 和 芒克, 唐晓渡, 多多 等在北京组成 “幸存者”诗人俱乐部。

上面 说的那个 采访  是
杨炼 和 高行健 的对话-------  漂泊使我们获得了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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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CHARLATANS 发表于 2003-5-24 20:53:05 | 显示全部楼层

很诚恳的评论,并到一起看。

诗,自我怀疑的形式 (阅118次)

杨炼

  写诗是一项悲哀的事业:每一次,创作欲望越强烈,失败的预感就越肯定;诗
意的萌发越精妙,语言的粗疏也越触目。“完成”的喜悦如此短暂,最先开始悔
恨的,一定是诗人自己。一部可改的作品,比错字更难忍。全集的厚度不等于收获
。诗人知道,他手中留下的多么少。是不是终于该学会用不自信的口吻说话了?我
得承认:诗,越写越困惑。

  一九九九年,上海文艺出版社的《杨炼作品1982—1997》二卷本,
带给我一种莫名的恐怖:长期漂泊的幽闭写作中,“过去”曾象未来一样开放。锁
着的手稿,总能删改、润色、或丢弃。猝然,一刹那间,它们冷了、硬了,与我无
关了。一部部作品,就象没有生长过程似的,一次性呈现出所有缺陷。我不得不目
睹:当代中文诗的先天不足,怎样在后天的畸形发育中加深;以及,这双重困境中
个人突围的近乎不可能。

  当代中文诗的先天困境就是中国文化的困境。它根源于过去和现在之间一场
涉及一切层次的断裂。伤口是以历史课本中的欢呼记录的:迫于现实的打击又媚于
未来的许诺,二十世纪中国人最轻率的“胜利”,莫过于摒弃自己的文化传统;同
时,认为能凭空移植一个别人的传统。激进等于盲目。画一张蓝图固然容易,可惜
,痛苦的现代转型没有捷径。用不了多久,看不见的筛选就完成了:一套关于社会
进化的价值观,取代了王朝循环,却使原始邪恶的释放加倍理直气壮;一个用科学
逻辑建筑的乌托邦天堂,突然坍塌时,裸露出空前的人性废墟;我们如此热衷于追
逐真理的时尚,舌头纠缠在越来越长的名词里,越来越不知所措,到头来,已忘了
如何去朴素感觉和按常识行事。语言中的暴力更彻底:“文言文”连同赋、骈、绝
、律(八股文,当然!)——中文全部形式主义追求——等同于封建原罪,一举被
反形式的粗俗的“白话”所代替。一场世所仅见的文化虚无主义运动,在态度上,
已启文革之先河。由此,当代中文诗,一开始就面临绝境:不仅是外在条件的贫瘠
,更在内部人为的空白——切断文化传承的有机联系,标榜反文化的“文化革命”
。二十世纪的中国,“反智”导致集体弱智。这里没有幸存者。某种意义上,我们
的写作,犹如真空瓶里培育的植物:一没有语言,只剩大白话加一堆冷僻枯燥的翻
译词。二没有传统,除了一个关于“过去”的错觉。事实是,遗产即使有,我们继
承它的能力也失去了。三没有诗,我指的是,诗的历史感和形式感所包含的评价标
准。古诗中的过去和译文中的西方同样遥远。我们的悲惨,在于不得不发明自己的
血缘,持续一个毫无依托、既疲倦又看不到尽头的“发明运动”:有“自由”却无
“诗”的自由诗也好,规定“顿”或“音步”的新格律体也好,无望的是,每首诗
的形式都只是“个别的”,关于它们的谈论也无非自说自话。只活在创世纪里,一
点儿都不伟大。当每个人都是先知、每首诗都自命不同凡响,那是一个多么狂妄而
可怜的世界?


                  二

  我的书中没有收入八二年之前的作品。因为喧闹的社会现象是一回事,诗是
另一回事。用社会标准评价诗,与其说是褒奖,不如说是贬低。文革地下文学、“
今天”、“蒙胧诗”的真诚和勇气,不应遮掩诗本身的不成熟:简单的语言意识、
幼稚的感情层次、渗透洛尔伽、艾吕雅、聂鲁达式的意象和句子的英雄幻觉,使那
时的大多数作品经不起重读。我以为,“今天”诗人们的成熟——倘若有——在离
开了公众注目之后,完成于冷却和孤独中。除非出于利益的目的,我们逗留在创作
童年期以至胚胎期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我曾经强调“诗的自觉”,那底蕴正是:诗人持续的自我怀疑。作者对自己
的诘问,经由作品显形,即使遮掉写作日期,那内在的递进也该呈现出一条清晰的
轨迹。这或许只是奢望,让以下三个层次的互动,贯穿我的写作:现实与语言的互
相启示;中文性理解深度与诗作形式思考的互相激发;传统重构与个人独创性的互
相引导。诗一层层蜕变,而返回、接近、抵达它自身——

一九八二年,我自黄土高原旅行归来,笔记本中密密麻麻数百个诗题,渐渐
过滤、沉淀、凝结成两块晶体:“半坡”和“敦煌”。严格地说,那是一个:从人
之生存到人之精神的轮回。晶体上众多棱形的剖面,不象在反射外界的光,倒象在
把古往今来的“外界”,吸入它里面,把数不清的生命归纳为一种残忍透明的几何
学。我多次写过那次惊吓:我文革中插队的村子,与新石器时代的半坡人,竟沿用
着一模一样的葬仪形式。六千年不变!那么,抬着棺材走过黄土路的“我”,有什
么意义?某人流失在北方田野中的三年岁月,只是人类对土地爱恨交加的古老感情
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我们现实的切肤之痛,如何神秘而可怖地与历史的幻象纠缠
在一起,且植根于那幻象?莫非这场悲剧根本没有主角,我们无非一件件太耐磨的
、分辨不出面目的道具?《半坡.送葬行列》中那个“谁”、《敦煌.飞天》中那
个“我”,恰恰在剥掉谁或我,暴露出“千年之下、千年之上”的唯一宿命。它们
从开始就不是“史诗”,在意识上,它们正与“史”相反:在通过诗,把“史”删
去。中国,给我的启示,自始就超越了所谓“时间的痛苦”,它更是“没有时间的
痛苦”——解除了时间的向度,全部存在的重量都压进这个空间:这个生者、这次
呼吸。除了不幸醒着的内心,什么都没有。生命的具体性、不倒流的年龄、每个人
单数的死亡,感受越清晰剥夺越彻底,直到荒诞的日常化:你体验着自己缺席的孤
独;你被虚设的过去实实在在伤害;你的说加深着你的麻痹。《重合的孤独》,并
不自相矛盾,我八五年的一篇文章即以此为题。

  当“后现代”流通而提及“深度”,是否不合时宜?但对于我,离开这个要
求,所谓当代中文诗无异自欺欺人。经可口可乐和电脑品牌的怂恿,“多元文化”
成了一种迷信。问题是,没有充分发展的各个文化何来“多元文化”?诗得把自己
放弃到什么程度,才能无障碍地在不同语言之间“交流”?不,中文的意义,正在
于它不得不在自身之内进行现代转型。这已被中文构成的独特性质注定了——哪种
外来影响没经过中文性的折射、甚至反射——我指的是:汉字的空间性、汉语语法
的抽象性,以及由此而来的独特思维和表现方式。这些“中文之内”的深层因素,
既是制约又是可能,让我们写作中的“还乡”与“出走”双向同一。我不想重复《
幻象空间写作》一文的内容,只想提及:对中文性的理解,象一个建筑美学,贯穿
了我的一系列组诗创作。每部作品必须如此不同,不仅表现在题材、篇幅、结构、
形式上,甚至在言词和语感上。围绕各自的中心意识,追求独特的形式技巧,处理
全新的建筑材料(泥土、木料、金属、大理石……),以至绝无彼此混淆的可能。
但再深一个层次,它们又如此相同,在回顾的透视中,显出近似的脚手架:如何从
现实中提取新的能量,轰击这古老语言的原子核,使之再次敞开——不仅向人类当
代意识敞开,且敞开人类的当代意识?对我而言,探寻中文性,应与对人生处境(
或境界)的追问合一。诗的“深度”,其实与“说出”或“阐述出”什么关系不大
,却全在于诗作构成本身“呈现出”了什么——犹如一个汉字的启示远远超出它的
“含义”——我只是在多年之后,才猛然领悟了自己的《与死亡对称》:全凭中文
动词的“非时态”,诗中大规模拼贴的史实片段、当代视角、古典引文,才没崩溃
成一堆碎片;而立体交叉的“他”、“她”、“我”、甚至神话原型的“无人称”
(这个词本身就拒绝翻译),则把中文人称使用上的灵活,纳入一个不变命运的隐
喻。是不是非得写到中文性的层次,才能根本改写一部“我自己的”中国历史?或
以此表明,再写也写不出语言的大限?那儿从来无所谓“自己”?非“重合”否则
不够“孤独”;没经历末日也出生不了;比未知可怕千百倍的的已知,一个走投无
路的定义!

  我希望,一个诗人的独创性和那个曾被我们拒绝的“传统”,将迂回地重建
一种联系。独创性远远大于“风格”一词。它指的应当是:诗人基于对人生的独特
理解去创造形式的能力。因而,它不是平面的、仅仅随时间延伸的,如有些诗人虽
然变换题材,但因写作方式的雷同,完成的却其实是同一首“诗”。对于我,一种
语言必须停止于“写顺了”之时,因为形式的滑动表明内容的匮乏。相反,节奏的
改变、句式的转换、结构的不同,都包含着新的姿势和语气,“要求”诗人整体的
转世和再生。这个意义上,出国不是我的转折。每一部作品的开端,才是必须的转
折,哪怕再痛苦:《YI》之内七种形式的诗、三种风格的散文,《面具与鳄鱼》
中六行体的限定,《无人称》等中、短篇的直接与透明,《大海停止之处》的四章
轮回,《同心圆》中五个三章组诗的“变之同一”,直至最近的三十首《十六行诗
》和犹如一串即兴演奏的《幸福鬼魂手记》——诗必须“善变”,以突出那个“不
变”:人触摸自身内黑暗极限的努力。深度派生难度,而难度也激发深度:诗对中
文性的探索(原谅我,译者!);语言的造形能力;不盲目追随西方的时间观、或
简单代之以“东方的”时间观,而是建立“自己的”时空观,使作品的每一部分间
、甚至作品与作品间全方位共振共鸣,由此把“同心圆”的寓义推向极致,才真是
我想象中的“幻象空间写作”。《同心圆》结尾处一个断句:“诗 是 ”(一个
隐身的?)也只能由诗自问自答:“再被古老的背叛所感动”。回到“传统”,我
渴望的秩序,或许正建立在自我更新的能力上——“在一个人身上重新发现传统”
——诗人独创性的赤裸裸的活力,让“传统”生长。这个词,既是当代中文诗的悲
哀又是它的兴奋点:它甩掉我们伸出的寻求依托的双手,却反过来依托着我们。

  一首诗是一个诗人整体水平的极端体现。过去二十年,我唯一的导航仪,是
血肉深处来自现实的感觉;而航速和航程,只能由身后一部部作品来标明。至于船
首是否朝向“前方”?究竟有没有一个“前方”?我不知道。或许,这茫然正是古
往今来一切“意义”寻求者共同的茫然?


                  三

  MADE IN CHINA,在今天并不意味着一个高质量的品牌。我得
承认,无论当代中文诗做出多大努力,它被真正接受的可能微乎其微。这个以权力
为原则的世界上,“多元”与“交流”的涵义非常明确,即后现代欧美强势文化对
“他者”的需求。“他者”,在这儿是参考性的、有限的,时常是一种异国情调的
装饰。因此,只要国际诗歌节上有几张中国脸,出版物中印几行方块字,话题中点
缀着“五千年”和“文革”,伦敦和纽约的文化超级市场就满足了。至于中文诗人
真正的思考,尤其那些以“开拓”语言本身为目标的诗,并没有谁关心。一句话,
深刻的交流不了,肤浅的四处泛滥。当代中文诗,背后没有传统、头顶政治与金钱
的挤压、面对诱惑你放弃标准的“国际标准”——一个空前恶劣的文化生态。

  真正的麻烦在这一侧:我们是否充分意识到了困境?回避它有两种办法:一
.刻意投其所好,按定货单批量生产作品(我称为“身分游戏”——“IDENT
ITY GAME”——以群体标签确保商业价值);二.文化上闭关锁国,反正
无人理睬,何妨自吹自擂(用民族主义撒撒娇,效果更好?)。两者殊途同归,都
导致作品的薄弱。什么是贫困的文学?我的概括是“大题材,小形式”:一望可知
的“中国”,加瞄准市场品味的语言处理。贫困,在于放弃人和诗的自我价值。

  诗人的枯竭,以没完没了复制自己为最可怕。庞德不仅“发明”了中文诗,
也发明了一群中文诗人。意象,曾经是诗歌技巧之一,因为出身于“中文”,便成
了某些中文诗人毕生的追求。但《地铁站》式的试验、超现实的自由联想,别人早
已玩过。再进行眼花缭乱的意象四则运算,真能掩饰事实上的无话可说?读若不“
过度阐释”就无意义的诗,几乎能看见字典的碎片被倒在一片空白上。那只让空白
更加醒目:看不懂还好,偶尔几个清晰些的句子,泄露出的却是加倍令人失望的平
庸。七十年代至今过于耐用的政治素材、残余的青春期伤感、概念化的语言思考…
…经过意象的彩色塑料篦子,并没添加什么。但年龄应带来的成熟呢?中国现实蕴
含的深度呢?“诗”呢?没有就是没有,那是蒙不了人的。

  没完没了的造型式的宣泻“痛苦”,是当代中文诗另一个著名商标。若是附
加了作者的政治履历,就更显得顺理成章。国内“地下”、国外“流亡”,这两个
词一出口,人们脸上顿时一片释然。从此,你再怎么歇斯底里、翻来复去地揉制一
张言辞的皮革,也没人敢表示异议。我不怀疑若干作者的真诚,有些诗也确是杰作
。但重复得太久,痛苦也会贬值。谁能对一座愁眉苦脸的石雕永保同情?真该感谢
我们生活中那些恶性“事件”


转自《开卷有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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