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林,2002年2月20日,第3版) 中国文化报
依照朋友的说法,“小女人”年纪可人,长发披肩,齿白唇红,莺声燕语,不属风情万种,至少目光带电。再加上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事没事常周旋。男人纵使身如柳下惠,志比磐石坚,也难免心起涟漪,日久生情。这不失为经验之谈。值得庆幸的是,这位朋友基本上不读散文,自然也不读“小女人散文”,否则那份对“小女人”的好感,完全可能被来自“小女人散文”的反感,抵消得一干二净,甚至出现负值。
读“小女人散文”,不必读来读去,读上三篇五篇,顶多十篇八篇,包你生厌。杯水风波,家长里短,睡衣内裤,香水(“草字头”加“寇”)丹。琐碎得令人窒息,缠绵得让人气短。如果就此得出结论,说女性散文皆无足观,那也是经验主义,以偏概全。即使在“用皮肤说话”旗帜高扬、媒体鼓噪甚嚣尘上之际,仍然有女性在用大脑思考,不露声色地思考,不事张扬地写作。只不过她们未必进入公众阅读视野,作品不会一夜蹿红罢了。这样的作家,有筱敏;这样的作品,有筱敏的《阳光碎片》。
早在20世纪70年代,筱敏煞费苦心,买到了一本《李白与杜甫》。在那个书的饥荒岁月,千辛万苦得来,没有读完就放下了,确实显得与众不同。在筱敏的阅读生涯中,“这是我头一次识见了学术这东西。它对我最直接的影响是,当时我隐约意识到,我这辈子,都会躲开学术远一点儿”(《旧书记:〈李白与杜甫〉》)。我不知道现在的筱敏离学术有多远的距离,但《阳光碎片》中《遥想法兰西》、《德意志暗影》、《俄罗斯诗篇》三辑,其描述对象则很难说与学术毫无瓜葛。诸如法国大革命、德国法西斯统治、俄国十二月党人起义、前苏联作家的悲剧等等,无一不是学术研究的热门话题。
由于阅读范围所限,在筱敏之前,尚未发现有哪个女作家,将阅读与思考、体验与表达的对象,锁定在革命、理想、专制与自由等主题上。当然,笔下文字涉猎这些主题并非难事,那些凭吊遗迹,发思古之幽情,抒当世之感慨的文字,人们见得多了。至于读后有何启迪,似乎一言难尽。也许问题的关键在于:你的思考是否深刻?你的表达是否独特?
史学家认定,刚刚落下帷幕的20世纪,人类经历了亘古未遇的两大灾难。其中之一,便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作为战争策源地,德国的意识形态是怎样一种状况?德国的百姓又是怎样一种心态?“法西斯”的拉丁文原义是指“捆在一起的一束棍棒,中间插一柄斧头,是古罗马高官的权力标志,象征万众团结一致,服从一个意志,一个权力”。使人困惑之处在于,“毕竟,仅凭一柄斧头,无论它如何锋利,还是不能把四散的棍棒们捆绑在一起的”(《群众汪洋》)。筱敏举重若轻,选取“群众汪洋”汇聚、“语言巫术”奏效、“情感瘟疫”蔓延等侧面,令人信服地揭示了这场悲剧的成因,以及每个普通人应当承担的责任。当一切丑恶都在高尚的旗帜下进行,每个人该如何保持清醒?“所谓民族,所谓祖国,原是一些无论在时间上和空间上都边界暧昧的概念,需要明白的是,它在我们个人的心中所指的是什么,而统治者或极权社会意识形态所赋予它的又是什么。”人们需要“从‘祖国’一词中,剔除君主的社稷;在民族情感中,扑灭引发瘟疫的病毒。无论怎样纯洁的血统,怎样至上的民族利益,怎样炽热的爱国主义,也绝不能取消我们的自由和权利,绝不能把自己与专制体制或大独裁者联结在一起”(《情感瘟疫》)。“历尽苦难痴心不改”的人们,对筱敏这段话应该别有一番会心。
表面看来,筱敏议论的话题似乎离我们很远,实际上则和我们息息相关。正如她在《自序》中所说,一旦阳光变成碎片,那些“笃信永远、千秋万代、至高无上等等难以感知的词句”,顿时变得支离破碎。同时,“人像四散的碎片,处于一种被抛的状态”。她所以写下“这些文字,一篇一篇,就是在捡拾这些阳光碎片”。这是一种奇特的感受,而不是一个简单的比喻。当我们掩卷凝眸、思绪飞扬之时,可以肯定,这些“阳光碎片”已经不容分说地投射到了我们的心灵。
(《阳光碎片》,筱敏著,东方出版中心2000年9月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