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 一 老鼠》
来这家公司上班,是一个很久前的老同事介绍的。那是个长得很英俊的家伙,几年前我刚刚到这个城市来做的第一份工作就和他同事,他坐我旁边隔着几排桌子的位子,座位和桌子总是很干净——我的也一样,当时的公司薪水并不高,可是打扫卫生的阿姨很勤快。我们位子相距不远,然而他并不常常在座位上,所以也不是天天都能碰面,即便是碰面,除非是在开会,平时大家都是看着自己的电脑在打字或者脖子夹着电话在嘀咕着公事私事,并不曾频繁接触。然而,在我们都先后离开那家公司后的去年,他突然的又找到我,介绍我来现在这个公司工作——我居然在两年的时间里没有换电话号码——要不他也找不到我,于是现在我们就又坐到了同一间办公室,这次,我坐在和他紧邻的座位。
公司租的写字楼很高级,在很繁华的地段,从窗户望出去就是本市最宽的商业街,旁边还有很大的商场。我们当然都很忙,忙得没有时间去逛,每有客户或是访客来公司,看到我居然在距离商场这么近的地方办公,都很羡慕,如果来访者是女的,则丝毫不掩饰她的兴奋,几乎就想拉着我跷班去逛商场了,当然我也不会总那么不识相地拒绝。经由偶尔逛商场这种方式,我和好几个女客户居然成了朋友,业务也就更顺利些。只是,我陪她们在商场里心不在焉或兴致勃勃地转上两个小时后,回来晚上就得加班到很晚。夜里加班后关掉公司的灯,一个人穿过无人的走廊,走廊里灯开着,墙壁是灰色的大理石,墙壁光滑冰冷,镜子似的干净,和灯光互相映照着,看着自己的影子很清晰地在石头墙面上移动,数着高跟鞋嗒嗒的脚步声,四十二步,正好到电梯口。按了电梯,门开前的一刹那总是会有点紧张,然而电梯里总是一如既往地空无一人,就又放了心走进去,迅速转过身面对门口,扬头看电梯的数字变化,从12逐渐减低到0,途中基本上不会停,如果偶尔停了,门开前又会一样地紧张,幸好每次门开都会有人等在门口,带着戒备的神情板着脸孔迈进来,认识的,点个头算是招呼,不认识的,就视若不见,一样转身面对门口,谁都不说话。下到底层,走出去,僵硬的脊背稍微放松,暗暗长出一口气。
不过这栋写字楼也还有个好处,就是有一个很大的天井,从十八层上面的透明屋顶照进来的阳光显得温暖干净,白天实在是累了,我就会走到天井,扶着栏杆往下看,大堂很干净,前台的小姐服装整洁,一年四季都穿裙子,款式质料略有不同,没有什么喧哗声音或者就算有也传不到十二层所以我感觉很安静,有很少的人走动。摆放在那里的花花草草没什么活力,但也算热闹地红红绿绿地生长着,偶尔有枝叶长得太长太高了就会被剪下去,像办公室男同事剪得规规矩矩的头发。再就是看看保安,整整齐齐的穿着制服,站在那里,似乎都一般高大,立在门边,像修剪得很得体的植物。
至于平常的上班时间,坐在座位上的时候,我也就像是种在这里的一棵什么树或是草,除了手指在键盘上敲打或者在纸上写写画画,偶尔接电话或者和隔壁的同事小声简短交谈几句,常规的状态是既不说话,也不走动。
从到这个公司工作,我就在离公司不远的小区租了套房子住,这是个比较老的小区,很多的五层楼三座一排排了四排在很大的院子里,每排楼之间用树和老式的水泥围边的花坛隔开,树和花坛中间是方砖铺的甬路,最里面的一排只有一座六层的楼房,旁边本该是房子的位置是一个篮球场,我住在3单元601,602、603是我的邻居。
走楼梯爬上6楼,就能看到天窗,通向整个楼的房顶,当然,我也没有爬上去过,我已是个年青俊俏的女子,不会像小孩子一样喜欢攀上爬下。
602的主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可能与我总是回家比较晚有关,公司里总是加班,每天晚上回到家,都已经是夜里,一个人爬楼梯,楼梯间的感应灯不太敏感,我只好每爬上一层,就使劲地跺一下脚,或是故意咳嗽,以便能够在灯暗下去之前让它再度亮起来。如果哪天回的特别晚,在楼梯里弄出声响的时候,就觉得特别尴尬,生怕打扰了邻居的好梦——这楼是老楼了,住在这里的也是年纪大的人居多。603的主人就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太婆,好几次,晚上我回来,脚步或者咳嗽声点亮了感应灯,603的门就会开一条小缝,老太太的脸在门内一闪,见是我就又把门关上,有几次她还把头伸出来朝我点点头,于是我就更加的过意不去,总觉得自己惊扰了人家。至于602,没见过主人,只是当我在楼梯上脚步声太大的时候,听得见房间里隐约有猫的叫声。
见到老鼠很多次了。我说的,是真的老鼠,黑的灰的,好几次。晚上回家,在楼梯上,咳嗽声一下子点亮了感应灯,就见到一两只老鼠,灯一亮,噌的一下,迅速的蹿上或者跳下几级台阶躲到最近的阴影里去,有时候老鼠正在楼梯的中间,若距离阴影比较远,就缩到楼梯一边,黑亮的小眼睛闪闪的盯着我,不动,直到我走上了上一层楼梯,才迅速地逃下楼去。不过,整个楼每一家都安装了密不透风的防盗门,估计老鼠也进不去,不过是进楼来避风雨兼翻找些垃圾来吃罢了。我的家门,它们自然也进不去。
《邻居 二 邻居》
公司的一个打字员,上午被她们部主任骂了,回到座位上趴着哭了好一阵子,后来不哭了,轻飘飘地走了出去,前台的许露怕她出事,到处找她。确定了她没去洗手间后,干脆就喊了起来,走廊里回荡着许露细细的嗓音“刘晓飞……刘晓飞……”,可整个楼层都没有看到刘晓飞那瘦小的披一头乱蓬蓬的长发的身影。许露找到天井的时候,我正在天井发呆——被她们吵得无心工作,就又来数保安的人头。小丫头看到我,就过来站到我旁边,要我帮她盯着天井,她再去找,这时候,刘晓飞穿深棕色长裙一头乱发的身影,正好在15层的天井露了出来,许露喊了声“刘晓飞!”就要我在原地盯着,自己冲进电梯间,去找。然而她还是晚了,就在我远远的注视下,刘晓飞像一块棕黑色的石头一样沉沉地坠了下去,重重砸中了跑过来救人的一个保安,两个人倒在大堂的大理石地面上,保安高大的身体弯成了一个“C”,刘晓飞则展开了身体,裙子掀到腰部,两条惨白的细腿左右分开,成了一个“大”字形。刚从15层电梯里出来的许露,从15层天井扶着栏杆向下看了一眼,一下子坐到地上,哭起来。
我回到办公室,公司里很多人还不知道这件事,我安静地关掉电脑,坐下来,刘晓飞跃下去的动作开始在脑袋里重放,以前去蹦极的感觉也和这下坠的身影重合起来,飞速的下坠中脑海里瞬间的空白,地面一下子就到了眼前,只是,到达最低点的那个刹那,我被脚下的绳索弹起来,伴随着阵阵恶心在空中甩来甩去,而她就那么坠下去,没有被拉起。
十分钟后,公司通知提前下班。外面一片喧闹,我下了楼,大堂的现场已经被幕布围了起来,救护车已经开走,没有热闹可看了,可还是围了很多人,听见人们议论:“又是跳楼吧?这次是什么人?”“一个打字员。”“去年,你没来的时候,13层跳下去过康宁制药一个部门经理的太太,听说是她老公跟下面的打字员乱搞要跟她离婚,闹到公司被抢白了一通,想不开就跳楼了……这次怎么死的又是打字员,为什么事啊?”“好像是让她们领导骂了,为什么我可不知道……”听着烦,我赶紧出门回家。
我买了些肯德基鸡翅鸡腿和一个汉堡带着,住进来这么久,每天不是加班就是出去玩,竟是第一次大白天回家。在楼下,看到一只玳瑁大母猫和几只小一点的花猫在楼下转悠,就凑过去看,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凑过来,我便抱住它,摸了摸它柔软的毛,它小小的身体柔软温暖,黄绿色的美丽眼睛望着我,很可爱的样子。我放开它,上楼去,它居然就跟在我后面跟着上了楼,我想起602常常传来猫叫声,它想必就是那家的猫了。
上到六楼,我拿出钥匙开门,瞟了一眼旁边的602,发现门是开了一条小缝的,那小猫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消失了。我进了自己的房间,关好门,从冰箱里拿了听可乐开了,一边喝一边就站到窗前朝外面看,阳光很好,因为小区里只有这座楼是六层,所以,视野也很好,看得到远处后湖公园的不高的深绿的山和湖边的湖岸居的高楼,好像丛阳就住在那片高级住宅区里。丛阳,就是介绍我来公司的同事,很奇怪我怎么突然想起他来。我坐回到沙发里,打开进门就放到茶几上的肯德基的塑料袋,吃起来。
吃好了,大概收拾了一下,出门倒垃圾。一开门,吓了一跳,顺着楼梯,一队老鼠,一只紧跟着一只,从602的门缝钻进去,见了我,也不慌张逃窜。我正对着的603,房门上灰尘满布,那尘土上连个手印也没有,似乎是很久都不曾住人的样子。我正发呆,602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个中等身材的漂亮姑娘走了出来,只看我一眼,我便知道她是刚才的小猫,她也没作解释,只低头对老鼠们说:“7个,洗干净一点。”抬头,朝我一笑,一股妖媚的味道就露了出来,柔声说:“我不喜欢吃老鼠,味道太甜了,吃了不舒服,只是应付差事,每天都得杀死7个的,你别笑话我。”知道她是猫,我就高兴了,我喜欢攀岩爬山之类的运动的,就向她请教如何迅速地爬上很高的地方并保持平衡,她也没有变回猫的样子,就示范给我看,只见她忽地一蹿,两手两脚就都在房顶的天窗上了,腰一拧一翻,就上了房顶,再从天窗轻飘飘跳下来,扬起脸看我:“你很难学会的。”转身对屋里的老鼠喊:“只7个,自己过来吧!”7只老鼠,洗得干干净净,毛还湿漉漉的,爬进她脚下一个大盘子,她伸脚一一踩死,然后弯下身,用两个手指捏着老鼠的尾巴,把七只老鼠一一捡进盘子,一边就对我说:“对门的老太太,小心她一点,她是个四百岁的老鬼了。”说完端着就进了602。我自己站在门口,愈想愈觉得有趣,微笑着发了好一会呆,想起手上还拎着垃圾,急忙去倒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