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关于批评与被批评:
朱白:在您提及“第三代”的一些言论中,可以感到您的一种“烦”的情绪,您能就这个问题具体谈一下好吗?或者说解释一下。
伊沙:呵呵!“烦”——概括得好!也很微妙,还就是“烦”。你比如说我在早些时候读到朵渔写的一篇文章,呼吁“70后”向“第三代”学习,该文还论述了为什么要向“第三代”而不向“朦胧诗”、“中间代”学习,我就觉得很“烦”。因为什么呢?整体上的“第三代”作品对我这个读者来说是一些很早很老很旧的读物,对我这个职业诗人来说更多是业余诗人的偶作,很久以来就在图书馆里摆放着,读当然可以,但怎么一下又要成为下一代人的阅读新方针呢?而且“第三代”在目前已变成了一个空壳概念,原先呆在里面的优秀诗人压根儿不需要它,抱住不放的都是一些平庸者和胆小鬼,以显示资历总算够老——你说,它除了这点遮羞布的作用,还有什么实质上的意义?
朱白:高效和独特常常被您体现出来,当一些人还在反对“知识分子”写作时,您又开始了对“第三代”的“策反”,或者说得温和一点是因不满而提出更高的期望。能在这点上谈谈您的看法吗?
伊沙:首先我想说明我个人对你提到的这两个概念的理解:“知识分子”其实就是“第三代”的一部分或者说其中一支——80年代的“第三代”本来就分做“前口语”和“后朦胧”这两支嘛!而且人也是一代人,为什么要否认这一点呢?你看杨黎和孙文波就很有当年建立起来的“革命友谊”嘛,一起玩得不是很好嘛!
其次就是你说到的“策反”,对我这个人来说,“反”就是“反”,零点一秒就决定去做的事情,从来不用什么“策”——事实也是如此,不信打开我的随笔集《一个都不放过》、诗集《野种之歌》(后面的诗论附录),我对“第三代”(包括“知识分子”)的批判,90年代初期就写了文章。
至于你说到“更高的期望”,我可以坦白地说,如果我对别人还有“期望”,我绝不会把这“期望”给予整代人——小而言之:一群人。那样的话,你任何良好的期望都将势必落空。
朱白:您提到过“愿意直面所有的‘庞然大物’”,这在您的近年的一些言论中可以看得出来,比如近几年网上的几场争论。这除了您一些善意的期望外,是否还有上述的一些心理因素在起作用?
伊沙:我不是在网络时代匿名拍板砖的风气中才开始批判一些人和事的,也不是在骂骂人就可以出风头的时代开始的,所以你说的心理因素在当时只存在于一点:勇敢与否。我最初不是先解决了这个问题而是直接跳过去的——就是别人背地里私下里骂我把我骂急了,我记得90年代初的那两年,每一个去北京的人回来都告诉我,这个人怎么骂你,那个人怎么骂你,我一统计几乎所有在当时有名有姓的北京诗人全都骂过我,那好,我也就甭客气啦,我给丫来一光明正大的!这么就开始了,一骂而不可收。
朱白:在前一阵子您对杨黎的批评中,提到杨黎在重复他的话,其实在这里面还是看到了一种意见相悖的观点。那么您看重和喜欢的诗人吗?或者干脆就谈于坚、杨黎、韩东,谈他们“不到位”的地方。
伊沙:我当时在网上——在橡皮论坛——在杨黎的“家”里说他“重复”那是客气,你可以翻他近年来的所有谈话——全像出自一份统一的文件——什么文件?橡皮帮X号文件。可怕啊!这很像是95年后“知识分子”的搞法。还有一种可能:一切出自杨黎的贫乏——他这人真是贫乏。
至于你说的后一个问题,不是“不到位”的问题,是每个诗人——说穿了是每个生命体都有其自身的局限的问题,让我说我觉得于坚的诗歌需要多一点“无理”、韩东的写作需要多一点“淫乐”、杨黎嘛——问题是全面的:他得趁老之前赶紧多读一点书,补习一些文化,开阔一下视野和胸怀,一个中文版的罗布·格利耶,不够!这是精确致导的时代,一把薄片刀还能耍什么?
朱白:您的一个很尖锐的观点就是“平庸就是平庸,永远平庸”,平庸是否是一种气质而与学识和阅历无关?在您看来平庸的人是不是真正不能靠近或融合进诗歌呢?
伊沙:平庸与否不仅和气质甚至和血气相关。从理论上说,它与学识和阅历无关,但问题是:没有学识和阅历的人如何表现他的不平庸——去杀个人吗?去当把肉弹把自个和别人炸上天吗?愚蠢地敌视学识和阅历是“盘峰”之后弥漫在所谓“民间”的歪风邪气,这帮傻孩子打死他们都不会知道老子当年是怎么跟知识分子吵架的,多骂对方几句“垃圾”吗?多揭露对方私生活上的一点隐私吗?——相反,“知识分子”正是这么干的!你们不号称是“知识分子”吗?老子就跟你们玩吊书袋——结果扯掉了丫们的裤带!露出了身体缺陷一二三。
再说平庸——真正的诗歌从来也将永远拒绝平庸者!
朱白:有了网络使人与人之间交流变得容易起来,但是一直以来却存在着一种仿佛难以解决的沟通障碍,这使得许多人与人交往出现了误解。从争论到失去理智乃至朋友反目。在这里您愿意说明、解释一下过去的几次跟您有关的争论,或者有一些愿意说的话吗?
伊沙:小朱,我提供一种说法,你相信吗?——某某和某某某本来有伟大的友谊,是网络上的误会让他们丧失掉了。你肯定不信!所以网络上的争吵绝不会影响真正的友谊,倒是可以伤及一些很表面的关系。
跟我有关的几次争论?不好意思,我吵得太多了。能记住的是最初的两次:“沈韩之争”中我站在沈浩波一边跟韩东吵,后来在网上跟老韩公开和好了嘛!又过半年跟小沈吵,我可以公开讲一下我跟小沈和好的情景:我去北京,符马活打我手机说要请我吃饭,我去侯马办公室等着,结果看到沈浩波、符马活、南人三个家伙走过来,我对小沈说的第一句话是:“听说你做书发了财?”之后到一家饭馆,坐下来就聊诗,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我喜欢这样,我希望所有跟我吵过架的人咱们将来都能这样。好,就这样。
朱白:还记得1999年您“密谋诈死”的事件吧?当您“坐缆车游览时摔死了”的消息传出来后,那么多的朋友为您悲伤,作为一个诗人的重要性也突然显露出来了。那么您怎么看这件事?
伊沙:没有没有,“密谋诈死”完全是以讹传讹,我当时不是在衡山开会嘛,我还被安排做重点发言。有几个年轻的不爱听会就跑到隔壁的网吧,想开个善意的玩笑就在网上发了这么个“消息”,沈浩波知道后就在会上一讲,大伙哈哈大笑,我这才知道。从网上看到的朋友就当了真,有赶紧打电话来问的,我们离开衡山时,远在北京的侯马、车前子打电话给我旁边的中岛,听到我声音侯马在电话中嚎啕大哭——那是我兄弟呀!听说尹丽川也哭了,打电话告诉了韩东他们,还在电话中把小沈臭骂一顿,韩东事后告诉我说弄得老顾(前)挺难过——真的,让朋友们无端难过搞得我也很难过,所以不大愿意说这事。
朱白:关于“朋友交往”,总让旁观者有一种感觉,就是您有时候处于受伤害的位置。倒不是说这其中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伤害,这是不是说明您对友谊看得太过极端了呢?
伊沙:你感觉得挺对,我是很容易受伤。怎么说呢?我是对“朋友”这个称号看得比较重认得比较真的人,但后来发现了这个词在每个人那儿的轻重不同意义也不一样,你认为人家是朋友,可“朋友”在人家那里不过是“关系”或“认识”的带名词,甚至是人家出于某种利益需要或做人策略的考虑故意这么叫你的,于是受伤害的只能是你,我不是感叹过吗?“朋友”是个虚词,甚至只是一种语气。不过这也好办,你做自我调整就可以了。不是“朋友”了,怎么都好办。
朱白:从您的一些言论和与您有限的聊天中不难发现您是个重情义、也很情绪化的人,爱憎分明。但是您肯定知道这很容易自伤和伤害到别人,您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伊沙:你说的情况确实如此。我确实伤害过许多人——也许他们的委屈讲起来比我还大。我现在想的是:也许我会在今后处理和别人的关系时会比以往更好地掌握火候分寸,但不必有意地从大体上去改变自己——也就是说:在大体上我很欣赏自己。
朱白:面对一些友人或长者对您的诘难与质疑,您是怎么保持一种健康心态的,或者说您的内心是怎样想的?因为可以看得出来您感到“悲凉”的时候并不能做到“毫不在意”。
伊沙:我不会回避任何在我身上发生的情绪,比如你说的“悲凉”,我确实搞文学搞得很敬业——对自己经历的喜怒哀乐都特别珍惜。怎么做到心态健康呢?我从来不认为来自别人的看法有多重要,真的。
朱白:许多人在提到“伊沙”时,总是又爱又恨,但好像正是您需要的,或者说您并不介意。但是有一种批意见是“伊沙想做大师,想当中国第一”,您对这个怎么看?
伊沙:你把作品真做好了,其遭遇必然是又爱又恨,爱恨愈强则愈好,牛B人那儿爱多一些,傻B人那儿恨多一些——我现在的处境不就是这样吗?这难道不是我所需要的吗?我明言宣告我拒做什么“大师”的,也没说过要做“中国第一”,别人想加在我身上,我也不拒绝——因为我知道,你想什么其实一点也不重要,关键看你怎么做,最终做到了没有。
朱白:韩东在两年前的一篇文章中着重说了一句:“我永远不会与你为敌。”我想这也是许多与您真正打过交道人心底的一句话,包括那些与您发生过冲突(无论是诗歌,还是其它言论)的人。我觉得这一点是一个人气质决定的,是改变和隐瞒不了的。就这方面谈谈您自己好吗?
伊沙:我想是这些朋友能够看清楚或感觉到:我绝不是个什么“坏人”,而且还是挺好挺可爱的一个人,是值得一交的朋友。
二、关于诗歌与非诗歌
朱白:您怎样看待您的新诗集《我的英雄》?它在您的诗集中是什么地位?
伊沙:将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我的英雄》是我1999-2002四年间的短诗精选,是我这一阶段诗歌写作方面的一大成果——另一大成果当数我的大型长诗《唐》了。我想,《我的英雄》应该是我目前为止最好的一个短诗集吧,放诸新世纪的诗坛也会是一部经典(就像《饿死诗人》之于90年代)——让时间来验证吧。
朱白:从《饿死诗人》到《我的英雄》总感觉有一种内心对待事物(当然还有人)的转变,包括审美和认可的转变。如认可请谈谈。
伊沙:转变肯定是有的。但我不怎么想谈——也许是我自己并不想把哪些是变了的、哪些是没变的搞得太清楚:这种总体而言的“变”绝不是“一刀切”式的,是渐变而不是骤变,甚至更复杂——还有先变过来再变回去的。我想身为作者,对自己的写作还是要保持一定的混沌,多感觉少认识,不要完全搞清楚的好。
朱白:好像很多人都会点评一些自己喜欢的诗和诗人,尽管您可能不太喜欢,但是还是想请您谈谈您喜欢的诗和诗人。比如说朱剑的诗常给人一种匕首特有的尖锐和精巧。
伊沙:又要开名单、搞圈地了——还是不这样吧。你说到的朱剑不错,但近一年来似乎冲劲不够了,我想他遇到了一些潜藏在写作内部的问题,比方说你起先把自己创造的平台建得过小的话,活儿可能会很快玩得精一些,也容易早熟,但再往前问题也就出现了。从最近的成果看,我比较看好徐江、沈浩波、马非、尹丽川的写作,质地好,底气足,干劲大,这是素质全面,才华开阔,职业精神、生命力强使然。
朱白:原来很喜欢“唐”,但现在真的很少在上面看到好的作品,好像只是几个人在撑着。
伊沙:是没有以前好了。从我个人来说,从今年正式开始长篇小说的写作之后,在网站上面投放的精力很少了——我想以后基本上也只能这样了,就让我自然地作为一个普通的上网者——力争做个长期的好诗制造者,出现。
朱白:能否谈谈其他诗歌网站吗?
伊沙:我就说说我对去过的几个网站的粗略印象吧——
“诗江湖”:热闹、自由、混乱、放纵,很符合我的个性,目前我最喜欢。“个”:比较清静,因为有徐江在,有些话说得很有质量,我去那里常有一种到兄弟开的酒吧小坐一会的感觉。“或者”:比较温和,但人很健康。“扬子鳄”:版主刘春的趣味我不大欣赏,他似乎努力想在官方与民间、知识与民间建立起一种虚构的平衡,但这里时有小热闹——情况好时像一个小的“诗江湖”。“星星”:更像是个投稿的地方,去的人只贴诗不看诗,关心的是我的诗发了没有,我也是贴了就跑。“诗生活”:以前我和它是相看两厌,现在发现它的知识分子气味弱多了,很正常,很好,就有点喜欢上了,它的主页和网页设计是所有诗歌网中最好的。“橡皮”:目前最为典型的帮派网站——有些人注定不会在你的诗后说话,宁死不屈,因为你不是组织里的人,有些勉强说上两句,话里带音、话有余地,组织成员相互之间则舔来舔去,什么肉麻话都说得出来,整个论坛弥漫着一股四川泡菜的味道。
朱白:在一些诗歌网站上可以看到您几乎不间断的“每月短诗”,创作量很是惊人,面对如此高效率的创作好像也成了许多人批评您的理由,比如缺乏早期的那种经典写作,急于求成,等等。您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伊沙:我可以很自豪地告诉你——自2001年1月至今的31个月的时间里,我以每月平均15首以上的数量一路贴下来,在网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做到这一点,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的是:这个“纪录”将会被我一直保持下去——因为这不是我努劲为之的,是我写作再正常不过的状态,网络开始才几年?我15年来一直如此——他们不知道:所谓“早期的那种经典写作”就是这样产生的,所以现在的好作品筛出来不就构成了你现在的“经典写作”吗?他们的看法是读者式的而不是作者式的。“急于求成”——我需要吗?
朱白:在读过您的《唐》系列后,使人感到您在尝试着一种接近,然后近距离地比拼。如果您认可的话,谈谈这种“比拼”的结果好吗?
伊沙:“比拼”的结果并无胜负可言,我只是觉得自己变得更强大了。
朱白:关于您写的那些随笔(球评、早期的乐评和文艺评论),尽管大家普遍都表示爱读,可还是受到过一些非议。这个您是怎么看的?
伊沙:他们爱读可还要非议,说明“参与”进来了——我老碰到这种贱读者,是你让他(她)有了说和写的冲动和欲望,他(她)反过来还看不起你,面对经文式的玩意他们反倒服服帖帖的……这什么也不说明,只能说明我的东西了不起。
朱白:如果有一天有人将您的一些随笔归入您整个写作当中的话,您会有一种怎样的心态?会歧视它们吗?
伊沙:欢迎!原本就是我整体写作的一部分,哪里会歧视?不要说随笔,如果有人将我日常在网上的灌水搜集起来,没事拿出来读读,他会陶醉的。语言对我来说就是这么一种随口携带的东西,走哪说哪的东西,朱白你可回想一下,我在“橡皮”的时候,他们的网页上是有动感的,因为总能留下几句让人动心的话,现在你看,“喜欢”、“舒服”、“想你”的作业本。
朱白:据我所知您很早就开始小说写作并出过小说集。谈谈您的小说创作好吗?
伊沙:大学时学着写过。1996-97年写了一年半,2000-01年又写了一年半,加起来三年时间,都是在写别的的同时,写过一部小长篇,四个中篇,二十几个短篇,还有一点儿极短篇,共计50多万字——我把这些实践都当做是学艺。
我小说创作的真正开始是在今年,从一部长篇开始的——我计划在今后每年都能写出一部30万字左右的长篇,并再不间断地一直坚持下去。
三、关于生活:
朱白:很羡慕您的爱情和诗歌能在一起。我是说那个见证和作为结晶的《布考斯基诗选》,您是怎样看待这个被称作“互赠对方的一个礼物”的?
伊沙:因为在一起来做一件事情的机会毕竟不多。中间相隔了八年终于有了一个共同的成果。所以很珍惜。而且这件事离了其中任何一方都做不成,也不会去做。
朱白:如果您不忌讳的话,谈谈您的妻子在写作对您的支持和帮助好吗?
伊沙:太多了!
朱白:能讲讲嫂子在您受到诘难和非议的时候是怎样保护和宽慰您的吗?
伊沙:首先是我自己有承受力吧,她的承受力也跟着强了起来,并能够理解我有时候必须跟环境作战。她对我的安慰是在我遇到太多的不公正而有所抱怨的时候,有一次她告诉我说:“对生活要有耐心!”我就一下平静下来了。并告诫自己:你要真想牛B你就不要抱怨。
朱白:您在《伊沙:坦白交代》用力地写了一句话“我爱我家”,这看似矫情但却发至心底。能谈谈您的家庭生活吗?还有作为家庭它和您写作的关系。
伊沙:很正常很普通的家庭生活,是我写作从精神到物质的双重平台。
朱白:给家里人看自己的诗吗?比如您的儿子读过吗?或者说他认为自己的父亲是个伟大的诗人吗?在电话中可以感觉到他是个聪明活跃的孩子,如果有一天当他明白“大师”这个概念的时候,有人对他讲他的父亲是大师,他会惊讶没吗?
伊沙:我妻子从大一和我谈恋爱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是我的第一读者,她不一定是最知道我的东西有多好的人,但却是最知道我的东西有多差的人。儿子才8岁,在她母亲的讲解下读过我的一首诗——那首诗写的正是他出生时的情景。我想在我儿子这代人长大的年代里。“大师”是一个无效的词。我不需要他知道父亲的成功和失败,只需要他享受我对他的爱——无比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