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之城，欲望之城…
──关于深圳的点滴
作者: 弱智儿童 《锐思评论》
前几天在新浪网上看到一篇文章：“重新起跑，深圳再度领先“（大概意思），说了一大堆深圳大有发展潜力的好话，无意中看到作者，竟然是呙中校，那个因为写了 ”深圳，你被谁抛弃？“ 而受到市长接见的年轻人。再看看后面的留言跟贴，一堆 “枪手，御用文人”的指责，我不由得发出某种会心的微笑。因为这就是一个深圳移民的典型立场变化过程────因为被拒绝而抱怨，因为被接纳而感激。当然，最终这一切会归于平淡。
“深圳，你被谁抛弃？”刚刚出来的时候，我所在的单位，是那些新入职的年轻人茶余饭后最为热门的话题，反对和捍卫的经常吵的面红耳赤。但是那些来了已经很多年的老员工，基本不参与讨论。他们多数已经属于这个城市中产以上阶层，有房有车，也有阅历，按理说应该对这个问题更有发言权。但是他们不争论，因为一个在深圳生活得足够久的人，必须学会抛开那些炫目的经济数字，更要学会不去攀比。
差异是一切的原动力
不患贫，而患不均，这句话用在深圳身上最恰当不过。几乎任何一项人均经济指标，深圳都把其他城市抛在后面，这就像耀眼的光环，吸引无数人从全国各地来到深圳。在这个城市，他们见到前所未有的繁华，但是也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失落。中国也许没有一个城市有深圳这样大的贫富差距，这种差距并不是食不果腹与花天酒地的差异，深圳即使流水线工人的工资，也比内地高出不少。但深圳的繁荣总是给人一种梦想，并且很快转化为动力。如果说一个人最初来深圳的目标是成为百万富翁，很快他就会自觉的把这个目标调整成为千万，亿万。关键问题在于，在深圳，这个梦想并非不可实现。很少听说深圳有多少出名的企业家，但是供不应求的豪华轿车，以及数千套几百万的房子很快就被抢购一空的现象，确实证明了这个城市充满机会。
攀比是人类共同的弱点，大家都没有根基，没有关系，能够攀比自然只有财富。所以当一个年轻人来到这个城市，他会很自然的认为能够被承认的唯一途径是迅速致富。同样的，在一个没有亲情的环境中，唯一靠得住的也就是财富。这种对于财富的渴求是如此明显，终究是一种不安全感。人们在巨大的差异中一时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所以总是把目标订的很高，以至于到了某种令人厌恶的程度。平时同事闲谈最多的就是买房和买车，以及某某某通过什么渠道发财了，听到耳朵起茧，这还是一群学历和收入都很高的人的日常言论，其他人，可想而知。
对于财富的追求造就了深圳的今天，每个人都拚命寻找机会的时候，会创造很多奇迹。可是机会总是有限的，巨大的失落感感所以也造成了很多心理变态和压抑的人群，就像很多人眼中的深圳───一个欲望之城。成功者总是极少数，剩下的人，要么一边诅咒一边继续寻找机会，要么带着疲惫的身躯和心情离开，多数人，在拼搏一阵子，得到自己最大能力范围内的东西以后，终于在这个城市找到自己合适的位置，安顿下来，结婚，生子，过一种没有梦想的生活。和任何城市的普通人一样，真正的深圳，不在酒吧拥挤的人群里，也不在路上奔忙的身影中，在那些星罗棋布的住宅小区里面，在莲花山放风筝的人群中，在荔枝公园大树下和草坪上，喧嚣过后的平静，激情过后的温柔。
就是这样年轻
呙中校的文章中，列举了很多数据说明深圳的发展后劲不足，都有道理。但是他忽略了一个最为关键的要素，就是深圳人。在深圳街头，你很少看见老年人，深圳人的平均年龄大概和特区的年龄差不多。我认识很多人，都是八十年代出生的，当他们的同龄人还在父母的怀里撒娇的时候，他们就在这座城市里面打拼了。因为决定放弃家庭温暖来到这座城市的人，就决定了要在这里奋斗。除了少数天才，多数人的成就是和他奋斗的时间长短成正比的。深圳之所以人均收入和产值远远高于其他城市，其实很简单，这里干活的人最多，而休养的人最少。
我不想把人们到深圳来的动机说的很高尚，什么建设社会主义那是屁话。当然是因为生存，但是生存方式有很多种，到深圳也许是最累，也最有风险的一种。来到这里的人，也就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所谓风险，是指不断出现的诱惑。我们的生活中，总是东西诱惑我们去放弃某些习以为常的价值观。这并不是深圳特有的。但是深圳这样的诱惑特别多而且特别强烈，强烈到令多数人怀疑自己多年形成的基本价值观。加上深圳人年轻又没有背景，自然少了很多顾忌。同样的事情，如果是一个有家有口的中年人，他会犹豫，但是什么都没有的年轻人多半不会。在内地，一个人做什么事情，容易受到周围关系网的制约，但是在深圳，每个人都顾着自己忙活，没有多余的精力议论别人。一个女大学生在家乡卖淫，会成为千夫所指，但是在深圳，人们连议论的兴趣都没有。在这里，约束人们行为的，除了法律，就是个人的休养和道德底线，这才是人类最本真的东西。那些把深圳说的如同人间地狱的人，在我看来不是假道学就是伪君子，年轻人的道路本来就是自己走出来的，何况并不是每个诱惑都是撒旦的苹果，宁可犯错，也不要丧失机会，这正是社会进步的动力。当然，没有了伪装的东西也变得非常的赤裸裸，也难免有神经脆弱的人受不了刺激，于是就有了糜烂和堕落的指责。这不知是深圳的幸还是不幸，就像一个年轻人过早的看透了世情，活得那么现实，是应该嘲笑别人幼稚还是自嘲呢？
没有灵魂的城市
文化是一个城市的灵魂，看过那么多的指责深圳没有文化，我确实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城市。前不久看了几部反应深圳改革开放历史的电视剧，都是无一例外的浅薄可笑。其实在我眼中，这个国家都没有灵魂，因为没有信仰的人们，终究有一天会怀疑活着的意义。但是在其他地方，还是有人会努力的制造出宝相庄严的假象来掩盖，就像余秋雨，或者张艺谋，他们也算是文化的一个部分，“苦旅”的伪思辩和太庙的红灯笼，多少可以迷惑一些人，而在深圳，这点假象也几乎不存在。
深圳要说不重视文化也确实冤枉了那些官员，他们其实一直在极力营造一种所谓的“特区文化”，全国一流的图书馆，音乐厅，博物馆，美术馆，都在繁华地段，但是在多数人眼里，这些东西就和标志性建筑一样，根本和我们的生活无关。我去过N次何香凝与关山月美术馆，每次都惊诧于其外观的宏伟和内部的空旷。奖励一个音乐奖获得者60万的事情，大概也只有深圳做的出来，但是在新年音乐会上，手机和小孩的哭声此起彼伏，以至于指挥数度中断演出，还是让人觉得，炒做与金钱，离开真正的文化还是很远。
一流的硬件设施，为什么没有产生一流的文化氛围？尽管我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多年，眼看它的成长，但是一直觉得“文化”是一个离开我生活很远的词汇。在所谓“深圳速度”，“特区奇迹”的鼓吹声中，所有的人都被不自觉的物化了，浮躁的心态就像股市大屏幕上的数据指标，跳动不停。然而文化却是偏偏无法用指标和数据来衡量的东西。指望靠多建一些大剧院什么的就让这个城市的灵魂有所归依，也未尝不是一种浮躁。
偶尔平静下来，我会试图从那些美轮美奂的城市标记后面看到它灵魂，但是我能够看到的是这个灵魂被无处不在的物欲挤的无处容身，飘拂在这个城市的上空若隐若现。我相信那些在深圳搞艺术的也有同样的感觉，所以他们再努力，也只能描绘深圳的皮毛。几乎每个来深圳的亲友，我都会带他们去世界之窗，那里有一台晚会叫“创世纪”，每周演两次，已经演了好多年，场面恢弘艳丽，得过很多奖，几乎每个第一次看到的人都会大呼过瘾，不过当我第十几次看的时候，麻木之外，还产生一个奇怪错觉───觉得自己也和那台上的演员一样，在貌似壮观的背景下，重复的也许是自己都感到厌恶的角色，而文化在这里不是灵魂，只是取悦别人的表象。
后记
深圳是一个什么样的城市，或者深圳以后会怎么样？对于多数深圳人，都不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因为大家都是从一无所有开始，所以政策也好，领导也好，对于他们无关紧要。信自己就可以，不行就改变环境，或者改变自己。那些选择留下的人并不一定热爱这个城市，也许是因为畏惧变化；离开的人也许并非憎恨这里，只是因为需要更大的空间发展。深圳就像湍急的河流，不论你把鲜花或者口水扔到里面，都会迅速被冲走，没有痕迹，看起来没有任何改变，但是又随时在变化。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深圳，一个随时暴露在风雨骄阳之下的深圳，但是又如同水下的冰山一般被深深隐藏。那些建筑工地上的民工，生产线上的女工，大清早街道上的清洁工。没有他们的深圳是不完整的，但是要描述这样的一个深圳，描述他们的生活姿态，前面所有的文字都苍白无力。在中国，造就一个深圳很容易，但是，深圳离希望之城还很远，这个水下的深圳不相信希望，，深圳或者这个国家的希望，就永远无法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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