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神山 5月14日 星期二 晴
此次的阿里-岗仁波齐之行,我不是以一个游客的心态来走马观花或是寻奇览圣的,而是以一个信佛之人来朝圣的心态,虔诚地默默忍受一路上的肉体之苦,同时也想看看自己耐力和意志力如何.自小生活在城市中,又是家中的老么,可以说一直是在家人的呵护下长大,没吃过什么皮肉之苦.
那天在车上远远看见岗仁波奇是下午4点半左右,高原特有的碧空中一丝儿云彩也没有,在岗底斯山脉一连片几十座雪峰中,主峰岗仁波齐显得比他的兄弟们稍高一些,峰顶雪白,稍显圆润,上面有一条斜向下的大裂缝.雪线很齐,下半部分没有冰雪,远看刀削斧劈一般,极象金字塔的下半部分.
奇怪的是初次看到神山,我并没有什么感觉,不象初次看到梅里主峰卡瓦伯格时,我心中充满了一种对大自然的敬畏,同时深深感到人类的渺小.卡瓦伯格的山型很像一个人张开拥抱的双臂.当时在明永冰川那里,我对着卡瓦伯格痴痴看了足足有两个小时,这次进藏刚开始走的滇藏线,再次路过梅里时.我看到卡瓦伯格峰顶附近的天空中有道短短的彩虹.直到今天,这座山依然让我如痴如醉,我认为他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两个小时后,全车人在塔尔钦安营扎寨,塔尔钦是离神山最近的一个村子,也是转山的起、终点,这个不大的村子面对一片广阔的平原,此时平原上已是一片帐篷的海洋,住着来自西藏各地区、云南、青海和四川的藏民.这里也几乎成了藏式帐篷展,间或有一两顶新潮旅游帐篷,显得很是醒目.
藏式帐篷大部分是房子式样,上面人字坡,下面是四壁和门.帐篷外由绳索和钉在地上的钎子固定,帐篷内由三根木棍做支撑,一根横梁,两根立柱.帐篷内较高,可以直立.如果不堆杂物,帐篷内至少可以住六个人.帐篷材料一般是白布,上面饰有各式蓝色狗鼻花纹,门梁上大多饰有黄、红、绿色布拼接起来的短帘,一阵风过,短帘随风卷动,煞是好看.
我一直认为藏族是一个对颜色花纹很敏感的民族,藏式房子的门窗、屋檐和墙壁大多装饰着颜色艳丽的花纹,有时是单纯的花式图案,有时是宗教藏八宝等图案,那么多明亮的颜色配在一起,竟不俗艳,而是既醒目又和谐.那些饰纹透着一种圆润流畅,总体看起来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从中甸到拉萨,我常常在街上站在人家的大门口,细细欣赏那些房子美丽的外装饰,同时又恨不得能够进入其中看它的内装饰,从我去过的几所藏民房屋,我知道那里面常常有雕刻精美的木器、银器和金光闪闪供佛的法器,
墙壁上画着藏八宝,炉边的座位上和床上铺着色彩艳丽花纹生动的藏毯,这些无一不让我心醉.
我没带帐篷,也从没搭过藏式帐篷,不知该怎么帮忙,为不添乱,就坐在驾驶室里看着大家忙.突然,我注意到远处山坡上从一条土路三三两两地走下很多人,到走近时,看到他们有的神情疲惫,有的面色宁静,都是风尘仆仆,猜想他们就是转山归来的人.
大家的帐篷搭好后,我去阿扎家的帐篷借宿.阿扎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尼姑,个子不高,性格活泼开朗,招人喜欢.她家的帐篷比较大,只住着她的父亲和哥哥,再住我一个绰绰有余.她的父亲阿鲁就是在来的车上坐第一排正中间我旁边的年长喇嘛,很和善.她的哥哥旺堆是一个四十多岁粗壮的康巴汉子,豪放热情.
阿扎一家在到的第二天就去转山了,早晨4点出发,晚上6点多陆续回来,看起来他们的精神都很好,阿扎甚至还不要我帮忙做了晚饭.
我是休整了一天才出发的,也是清晨4点离家,与对面帐篷的阿尼拉结伴而行.阿尼拉也是一个年轻的尼姑,大概二十七、八岁年纪,阿尼拉是对尼姑的尊称.出发前,阿鲁对阿尼拉说了些什么,我猜可能是拜托她照顾我吧,阿鲁一家这天休息.
黑夜中,人们打着手电,都心照不宣地朝着一个方向走着,很多人口中低声念着经文,我跟在阿尼拉后面,不时用手电照照她紫红色的花棉袄,免得跟错了人.
转神山分为外圈和内圈,外圈一圈为52公里,通常游客需要2-3天可以转完,藏民一般天不亮就出发,晚上10点天黑前就能回到塔尔钦.外圈转满13圈后,才有资格转内圈,内圈距离短得多.今年是藏历水马年,转一圈外圈,相当于往年的13圈.
刚开始我是做2天的打算的,出发前就对阿尼拉说:"如果我走不动了,或太慢,你就先走."可是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努力和其他藏民保持着一样的节奏,不是我好胜,我想是那种氛围造成的吧.
前后都是手电光的长龙,周围是低低的念经声,我不远不近地跟着阿尼拉,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感觉还不错,虽然看不见周围的山景水色,也不觉得太遗憾,因为,如果分神于美丽的山水,还能有这样轻快的步伐、宁静的心态吗?游客和信徒终究是不同的.
天渐渐地亮了,初升的太阳把对面的山顶映成了金色,有雪的和无雪的山峰光影不同,笔墨难以形容,且光线变化极快.这时已走了近4个小时,我开始气喘,可周围的人们依然如故,甚至包括一些腿脚不太好的人和小孩子.我努力朝前面的花棉袄跟去.
路上经过许多条冻住的山溪和大片耀眼的从山上挂下来的冰雪,早走有早走的好处,如果时间晚些,这些冰雪开始融化,路就会难走很多.
午饭是同车又同一天转山的十来个人一起吃的,藏民很会生火,捡几根树枝几块干牛粪,很快就能生起一堆火来,而且他们转山时也背着鼓风器、水壶、茶碗、茶叶、盐巴、酥油、糌粑和风干肉,去旁边解冻的山溪里取来水,一顿热茶饭就齐了.
补充了能量后,我们开始爬转山路上的最高点--海拔5630米的Dolmala山口.路由平缓渐渐转为明显的上坡,且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块和玛尼堆,在一处一大片石块场里,很多石块上放着旧衣服旧鞋子等乱七八糟的个人物品,气氛有些诡异.据说这是一块表示象征性死亡的地方,藏民留下一件自己的东西在这里,表示自己死过一次了.因语言不通,我无法详细询问这里面的宗教含义.
路由在大石块中穿行转为在一个很陡的雪坡上攀行,远远地可以看见雪坡的最高点,那就是Dolmala山口.冰雪在强烈的日光下闪耀着眩目的光芒,一线人影在雪光下缓慢前行.此时对我来说简直困难到了极点,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大口喘气,我的背包早已到了阿尼拉的背上,大围巾和防风衣也都到了背包里,阳光照耀下无风的雪峰上一点也不冷,我身上的负重已减至最轻.
一个同车的藏民把他保温瓶中宝贵的热水灌满了我早已空了的保温杯,我喘得几乎说不完整话,望着他匆匆前行的背影,只能在心里谢他.这水简直就是救命水,因我是用口大喘(感觉鼻孔的直径不够大,进气量不足),高原气候极其干燥,不一会儿嘴里就好像要冒出烟来,用一点点儿水润口,竟如旧旱遇见了甘露一般.
海拔5630米呀,这是我徒步从未到达过的高度,虽然攀升高度只有762米,但在这高原上,每走一步,要付出的气力远远多于低海拔地区,如果没有阿尼拉一直伴着我走,那雪坡简直就像天险一样不可逾越!
终于到顶了!那是一小片开阔地,有一个很大的玛尼堆和一个很高的经幡柱,上面挂满五颜六色的经幡,后面到达的藏民们继续挂着经幡.阿尼拉卸下背包,除下帽子手套,虔诚地向玛尼堆和经幡柱磕长头,我则瘫坐在一块大石上,禁不住泪流满面,心里只反复念着一句话:"我做到了,我终于做到了!"
下山的路并不比上山的路好走多少,只是人不再气喘的那样厉害了,我在小腿肚深被前面的人踩得半化的雪中奋力前行,阿尼拉担心地看着我,最后还是决定扶着我同行,倒不是我笨到如此,实在是缺乏在雪上行走的经验,青岛难得下雪,更别说这样腿肚深的了,又是下坡,一步下去,常常滑出尺把远,另一条腿连忙努力保持平衡,如果不是脚上的登山靴比较防滑,恐怕就要上演体操动作了.
下了雪坡,前面有一个冰雪覆盖的淡蓝绿色的小湖,背衬着蓝天雪峰,周围是一片广阔的雪原,透过上面的冰雪,那湖的颜色依然如玉般温润,我不禁看得呆住了.
又是乱石滩!又是乱石滩!!小路在乱石滩中蜿蜒而下,且路面上都是浮土碎石,还好我的登山靴对碎石应付自如.可是阿尼拉仍然不放心地拉着我,刚开始我还觉得她有点过虑,本小姐毕竟也是徒步过虎跳峡的人,哪里就娇嫩到如此!可是几次脚滑之后,我收起了所有的骄傲,乖乖地把手交给阿尼拉,任她扶着.想想高原上我本已不如原来灵活,再加上在如此路况下已走了三十多公里,哪里还有"好俊身手".
路似乎没有尽头,我已疲惫不堪,阿尼拉口里仍喃喃地念着经,埋头走路.后面不时有人超过我们,有的人也是步履蹒跚,不过让我大为惊讶的是,有的人竟然步态潇洒,胜似闲庭信步;更有的人,竟是雄赳赳气昂昂,大步奔前方.My God,我的敬仰如滔滔江水......正胡思乱想着,一群藏族女子走过,她们的袍襟系着小铃铛,走动时"叮呤叮呤"响,很是好听,让我暂时忘却了疲惫,欣赏起她们艳丽的衣饰来.
回到塔尔钦已是晚上10点半,天已经黑了,最后的路,我是在一种死去活来的感觉中以一种奇怪的步子"扭"回塔尔钦的.我的归来赢得阿扎一家和邻近帐篷的欢呼和竖起的大拇指.
真要谢谢阿尼拉,没有她的照顾,她的耐心,她的经验,我恐怕很难完成这次转山的.我们语言不通,她一直是和善地对我笑着.噢,阿尼拉,我的阿尼拉!我把腕上的玉手链送给了她.
神山,我竟然在一天内完成了转神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