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我所爱的北京,以及比我更加深爱这里的那个女孩,琉音。
我生长在北京,那是一块天子脚下的土地。
天子不一定能够熟知在他脚下的土地上一代代发生着的变迁和故事。我不是天子,所以我对北京城的概念,其实只是模糊。
那么至少,我对我自己生长的那一小块土地,应该是了解的吧?
那每天从太阳初升起来的清灿,到黄昏朝霞满天的时光,我应该都是明晰的吧?
很可惜,答案并不肯定。那方圆多少公里的小小地盘,在无意中已经变得欣欣向荣或者面目全非。等我发现后惊叫起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这一小片土地,甚至整个生活都从天子脚下悄悄的溜走。我不想看着那世世代代祭拜着的黄色龙袍一点点收起它的下摆,因为我将不再是它的臣民。我不想等我的泪水把这片干涸的土地湿润,我不想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青砖绿瓦渐渐消失在眼前;我不想听着钟鼓楼浑厚的金属撞击声就那样飘远,我不想再也闻不到雍和宫蜿蜒萦绕的香烟。我的专业不是中文,比这更甚,我是学洋文的。我新潮我小资我干一切跟的上这个时代的事情,但这并不能阻碍我对这古老文化之都北京的感情。我亦不想拉大旗做虎皮的研究这个城市的林林总总,只是我爱这一小片土地。我想我的双脚牢牢地粘在这里,然而这不能够。我不能够靠吃着土壤就过一辈子,所以为了那样的前途,我将来势必会离开也必须离开。为了防止我永远的离开,然后作为一个陌生的访客回访这里这样的事情发生,我现在就要记住那些景物那些事情。我没有DC,于是只好放弃眼睛,记在心里。
我来到了东皇城根。在离开那里之前,我只是纯粹的到那里的电信局办点事情。就在从门口出来的一刹那,我突然看见立在那里的牌子,上面清楚的写着这里的名字。我迅速的开始搜索记忆,以前那里有一栋灰墙,上面刻着同样的文字。历史的印记渗透了这字的沟沟壑壑,直到有一天它不再能承受这个重负,它被拆除了。我想象着那里的残砖旧瓦和残垣断壁,砖屑在风中飞舞的样子,天子的叹息。于是这便是那个开始,我看着川流不息的外国车和穿着入时的人们开始思念起北京。然后我骑上车慢慢的走,耳朵里依然是那首《布拉格广场》。因为声音太嘈杂我听不清他们在唱什么,我也没有把音量开大。避开都市的烟尘和喧闹的办法很简单,因为这里是北京,胡同是那样安闲的一个避难地。
我随便拐进去了一个胡同,名字叫大兴。那些属于都市的声音忽的一下子全遁于无形,蔡依林忧伤的声音清晰的响起。我看见坐在门外聊天的老人,围着桌子打麻将的大婶,追逐打闹的孩子们。我看见低矮的民房,呛人的公共厕所,安静的小卖部。平常的时候我是无视并且厌恶这些的,如果你现在让我生活在这里那必然也不行。所以说情绪是一种泛滥的东西,它没有用,它最矫情。大多数时候我们是叶公好龙,否则的话,那些著名的充满着哀伤味道的摄影作品的拍摄者,应该不是住在大别墅里。
我七拐八拐的在各个胡同间穿梭和扭动,我想记住那些名字。大兴胡同,花梗胡同,交道口北二条,香饵胡同,方家胡同,永康胡同。一个人在城市中能够碰上多少个巧合,我在那些地方穿梭的时候突然拐到了妈妈的单位。我找过她几次,每次都要在那些蜿蜒曲折的地方迷失,然而今次却在无意识的状况下拐到了那里。我在那门口驻足了一会出来,恰巧碰上了我舅舅。打了个招呼后继续向前,我看到一个很大的牌楼。那是必须进的一条街,我对自己说。因为那是国子监。
对于国子监的爱好是甚于雍和宫的,无论是什么时候走那条街,都好像一处世外桃源,那样的安静和平和。我曾经两次陪S往返于那条道路,他说他要是能住在这个静谧的地方那会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那个时候我不太理解这样的心情,每次去国子监我无非是买漫画。所以今天我抬起头看了看那块匾然后下车,虔诚的推着车前行,纵使路边有行人好心的和我说,不远处就有修理的地方。
那里有一块碑,真真实实的碑。我凑上去看了看,有一行可以看懂的字,写的好像是“大小官员见此碑立即下马下车”。本来想掏出小本子记下来,又觉得太刻意了点,所以就记得是这些。国子监街里面左右都是红灰色的砖墙,卖香火的,卖茶的唱戏的,还有孔庙和一个什么图书馆。当时有个冲动去孔庙里面转转,又怕时间耽误太久家里人要埋怨。不远处有个公共厕所,我怀着好奇的心思去看了看。那真是一个无比干净的厕所,比我在北京见过的任何一个都要洁净明亮,早已不是早期没有下水管道污物堆积令人做呕的样子。我在里面照着明亮的镜子梳了梳头发,栗色,阳光打在上面的时候格外的栗,离子烫和本身发质的关系。很多人问我有没有染发,其实没有。我整理好了以后出去继续向前走,直到在那些灰墙红瓦的陪伴下走出了这条街。我向那有着方方正正“國子監”三个字的牌楼安静的告别,然后骑上车再继续向前。
有点想念学校,而且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翻修好,决定去看看现在的工程。途中又经过了一些地方,比如那年冬天我们三个好朋友踩着雪会面的立交桥,以前去吃结果闹了肚子现在已经没有了的贾二灌汤包店,我家旧址门口以及有点小毛病就跑去的和平里医院,拉拉家门口的小路和被取缔了的小商品市场。我走啊走,路上的坑坑洼洼还是如常,下雪时候容易摔倒的地方也如常。我想啊想,那些过去了的时光和依然没变的事情。终于,过了红绿灯就是我们学校,不过却已经物也不是,人也非。
那附近住着两户人家,他们都是为我活的这二十年狠狠刻下了印记的人,让我每当想念起来就胃疼不已,让我知道至少这二十年中我还曾经那样的疼痛过而不是全然麻木的,这就很好。我不清楚他们具体都住在哪里,只是在一个人家大致的方位上稍稍停留之后紧悸的离开,继而在未完工的学校前面稍稍停留。学校还是一个架子,我们以前的一切全部消失,即将出现的又会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就在它向着陌生变化的过程中默默注视着,然后离开。我拐进小区,在另外一个人家的大致方位处缓慢的兜了个圈子,然后静静离开。我知道我谁也不会遇见,因为世界上本没有奇迹。
最后我踏着无比熟悉的道路回家,正在修的破破烂烂的道路也将变得不那么熟悉。我不知道何时离去,我希望那将是暂时的,枯叶化泥总归要归故里,如果我不幸真的要走那么久的话。我要感谢与琉音在一起的日子和她那些关于北京的文字,让我能够安安静静的写下这篇东西。就算北京是这样一个黄土漫天灰扑扑脏兮兮的样子,我们也忘不了,永远也不会忘。
不想再说,我爱你。
Icier. 03.9.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