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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色彩的世俗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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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my 发表于 2003-9-26 17:27: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传奇色彩的世俗写作
——浅说张爱玲
文/中箭的猪

??一
??酸一点说,文学理论讲究创作中生活真实和艺术真实的完美结合。张爱玲的创作就体现了这一点。纵观张爱玲的创作情况,可以套用张爱玲喜欢用的两个词,说一声:这是一种传奇色彩的世俗创作。从《沉香屑·第一炉香》到《倾城之恋》,从《金锁记》到《心经》,从《秧歌》到《赤地之恋》,张爱玲的文字,读来都让人感觉到,这是一个用世俗心去玩味人性种种阴暗面的女子,这个女子,把她笔下的种种刻骨阴冷命名为“传奇”
??其实张爱玲本身就是一个传奇。她的祖父是晚清清流派名士,祖母是李鸿章的爱女,她的父亲是一个典型的旧中国的遗少,她的母亲则是独立意识很强的新女性。父亲的督促,使她从小就熟读了中国的旧诗古文,造就了以后创作中深厚的古典文学功底,使她的小说区别于那些欧化色彩的都市小说。而母亲的引导,又使她很早就进入了西方艺术、音乐、文学的世界,加上后来对英语的深厚造诣,使她的创作,又不同于沈从文那样的纯粹脱胎于中国古文及方言。张爱玲的传奇不止于此。最重要的是她的创作心态。张爱玲的童年生活并不幸福,家庭失和,父亲抽鸦片,讨姨太太,母亲愤怒之下弃家远走外洋。种种不幸,和自身个性的张扬,以及没落时代的贵族血统,铸就了张爱玲追求传奇色彩的新异的性格因子。而她对世俗生活的偏爱,又使她把目光锁在了身边的普通生活上。这就决定了她一定要在普通的世俗生活中发掘出属于她自己的传奇意义的创作追求。
??张爱玲的追求并非没有获得成功。比如,《倾城之恋》里有这样一段:“柳原已经光着脚走到她身后,一只手搁在她头上,把她的脸倒扳了过来,吻她的嘴。……流苏觉得她的溜溜走了个圈子。倒在镜子上,背心紧紧抵着冰冷的镜子。他的嘴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嘴。他还把她往镜子上推,他们似乎跌到镜子里面,另一个昏昏的世界去了……”这样的描写,就是完全立足于生活细节,从中发现一种冰凉、颓废的美。而张爱玲的传奇,很大程度上,就在于这种阴冷、颓靡与世俗细节的成功结合。

??二
??张爱玲对世俗趣味强烈爱好的形成,有着各种因素的综合作用。阅读张爱玲,时常让人惊奇,这个女子,对物质居然体验到如同自己的皮肤般的程度,而这种种体验,那种世俗味和内心绝望色彩的清高,又是如此和谐地统一在一起。这也许和她的反叛和敏感有关。由于对父亲的鄙视、憎恨,在懵懂年代里,张爱玲对母亲寄予无穷的温馨幻想。可惜的是,她的母亲作为一个新女性是成功的,作为一个母亲则是失败的。母亲几近刻薄的淑女训练,和对张爱玲毫不客气的挖苦、嘲讽,都使张爱玲有理由相信,母亲其实并非如自己所以为的那般爱她的女儿。以致张爱玲成名后,甚至在面对未自立前的自己时,说出向一个人要零花钱都是一种折磨和考验的话来。这时候,她甚至有些怀念父亲对她文学道路的鼓励,在回忆散文里似乎漫不经心地写道,幼年的她,是怎样和父亲在一间气氛糜烂的旧式屋子里讨论红楼梦。母亲是从来没有过对她文学才华的肯定的。母亲的关注,是张爱玲极度贫乏的自理能力,更不用说那些繁琐严肃呆板单调的淑女训练了。母亲一心要做、也希望女儿做,一个西式的、淑女的、有种种其实在西方已经没落的所谓贵族仪态。这激起了张爱玲的极度反感,从外部促使她走向世俗趣味。这就正是《童言无忌》中说的:“我母亲是个清高的人……这种一尘不染的态度很引起我的反感,激我走到对立面去。”
??当然对于张爱玲彻底的“世俗”兴趣,母亲的清高并非唯一因素。在《童言无忌》中,张爱玲写下了她很小时的“雄心壮志”:“八岁我要梳爱司头,十岁我要穿高跟鞋,十六岁我可以吃粽子汤团,吃一切难于消化的东西。”这时的张爱玲,年龄还太过幼小,尚未能体验人生的虚无一面。这就显示,世俗趣味确实是张爱玲独特的兴趣所在。
??张爱玲对世俗的偏爱,发展到后来,就不仅仅是个人幼时趣味的保持加上对母亲的叛逆这么简单了。随着成长而来的渐通世情,张爱玲开始赋予这一趣味以越渐深刻的心理背景和文化背景。在《中国人的宗教》一文中,张爱玲说道:“因为对一切都怀疑,中国文学里弥漫着大的悲哀。只有在物质的细节上,它得到欢悦……细节往往是和美畅快,引人入胜的,而主题永远悲观。一切对于人生的笼统观照都指向虚无。”对生命虚无本质的体验,使张爱玲急于抓住一点实在的东西,世俗生活的物质细节开始成为张爱玲调和虚无的工具。就这样,慢慢的,对世界彻底绝望之后,“俗”就成为张爱玲唯一的趋奉。
??终于,有一天,张爱玲彻底形成了她直抵绝望的世俗取向,甘愿一生都沉在“世俗”中,甘做一个“俗人”,不愿有所超拔。所以,也只有她,才敢在那个真诚的、虚伪的崇高充斥视听的环境里因为自己的书畅销、受到好评而用一点点做作来毫不做作地喊出:“出名要早呀,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那么痛快了!”

??三
??把张爱玲的自传性散文《烬余录》和她的小说代表作《倾城之恋》对照阅读,是一件很有意思的消遣。在《烬余录》中,张爱玲写道:港战期间,她在防空总部所辖的某个机关供职时,“有一对男女到我们办公室里来向防空处长借汽车去领结婚证书。男的是医生,在平日也许并不是一个‘善眉善眼’的人,但是他不时地望着他的新娘子,眼里只有近于悲哀的恋恋的神情。新娘是看护……他们来了几次,一等等上几个钟头,默默对坐,对看,熬不住满脸的微笑”。而《倾城之恋》中,白流苏、范柳原这一对乱世男女,在战争前相互严密设防,在战争中才彼此挤出一点真心,相互表现了一丝真诚依恋,与张爱玲对这位男医生的描写,真是如同一个模子的两次付版。由此可见,张爱玲在致力表达这样一种观点:集中源于“自私”这一人性荒凉面,这些男女在平时恶形相向;同样集中源于“自私”这一人性荒凉面,这些男女在战乱中意识到彼此扶掖、相互抚慰对于生命的意义,表现出真诚的“善眉善眼”的一面。所谓“倾城”,深层含义无外于此。这体现了张爱玲独特的生命眼光,即彻底地直面荒凉,让人忍不住黯然: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把人生看得如此透彻,把情爱看得如此明亮,把绝望体验得如此刻骨,可是,又恰恰就在绝望中把人与人间那一点微弱的真情拾取得如此郑重、如此黯淡、如此直接、如此冰冷、又如此珍惜。
??当体味到这些,对于《金锁记》所描写的人性的刻骨阴冷和面对浪子胡南成的真情流露,就不足为奇了。曹七巧强悍阴狠的性格,对儿子、女儿、媳妇的残酷的“转嫁”式的疯子般的迫害,就表现出了这一人物形象的合理性和真实性。据张爱玲的传记资料显示,《金锁记》的原型,原本是张爱玲亲戚中的真事。李鸿章的直系后代,有因病无法迎娶门当户对人家小姐,于是娶了低门第女子。张爱玲在童年就“刺探”到了这些事。无法想象,成年后她创作时,对这些记忆是如何加工、处理的,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和《倾城之恋》对那对医生、看护的艺术加工相似,张爱玲在自己独特的生命眼光关照之下,用自己独特的艺术手段,使生活真实高度浓缩,升华成为她眼中绚丽、迷人、充满诡异魅力的艺术真实。而当她从艺术中走出来,步入现实生活时,她又是如此既矛盾又毫不矛盾地在直面绝望的基石上理性十足地表达她对人间那一点点真情的珍惜。1947年,在南下探望逃难中的胡南成回来之后,她写下散文《华丽缘》,以冰冷笔调冷静解剖男女情爱,同时在冰冷中对不多的一点确实存在的真情恋恋不忘、依依不舍,而又决然表达这点真情的好不可靠。她用了一个词来概括女子在这种心态与环境里的命运——荒凉华丽缘。依靠这个词,她最终向世人成功传达了她的生命体认:人性是绝对自私的,人与人间的相濡以沫也并非不曾存在,但是那来源,正如《倾城之恋》所示,恰恰正是自私。与《倾城之恋》稍有不同,张爱玲在白流苏和范柳原身上表达这一点真情的真实和虚假时,需要寻找一个“倾城”的独特环境,而在《华丽缘》,张爱玲已经不需要依赖一个独特的环境来言说这一切了,她就直接以一个中国民间最普通的才子佳人的舞台表演和台下看戏人的反应,来组构了她的话语体系。
??由于对人性自私与依赖于自私的真诚的冰冷体认,张爱玲对她笔下的人性阴暗面并不持批判态度。她似乎反而很欣赏这种人生价值取向。所以她写来理直气壮,而她笔下的人物们,行动起来也是理直气壮。注意考查,将发现,这同样源于张爱玲在传奇与世俗之间所持的微妙心态。从世俗中人的立场出发,张爱玲似乎宽悯了自我与他人的自私和冷酷。而这一“宽悯”又似乎是真诚的。这集中表现在,摒弃了非凡人出于“高尚”召唤而作出痛悔姿态,张爱玲拒绝所谓的“自新”,在《烬余录》中,张爱玲写道:“清坚决绝的宇宙观,不论是政治上的还是哲学上的,总未免使人嫌烦。人生的所谓‘生趣’全在那些不相干的事”,因而,“能够不理会的,我们一概不理会。出生入死,沉浮于最富色彩的经验中,我们还是我们,一尘不染,维持着素日的生活典型。”更令人惊奇的是,张爱玲由此显然发现了另一个人性的迷人天地。张爱玲由此发现,在现实中,“在那不可解的喧嚣中偶然也有清澄的,使人心酸眼亮的一刹那,听得出音乐的调子,但立刻又被重重黑暗拥上来,淹没了那点了解。”这些都有意无意指向这样一种结论:张爱玲认为,人性的普遍黑暗导致的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中,有人性微弱的清澄闪光而来的偶然的了解;人性恶的层面中,潜伏了善的契机。
??于是,你将发现,张爱玲笔下的传奇,展露的是一种世纪末的华丽,一场浮华的喜剧。因为是这样的传奇,所以没有悲剧的严肃、崇高和宿命论,光暗的对照也不强烈;因为是这样的传奇,情欲没有惊心动魄的表现。譬如《倾城之恋》,既没有真正的欢畅,也没有刻骨的悲哀,就像白四爷拉的胡琴,咿咿哑哑,拉过来又拉过去,有的只是一种苍凉,一种忧郁,丝毫感觉不出沉重。用张爱玲自己的话说,她想要表现的就是现代人的虚伪之中有真实、浮华之中有素朴的生存状态。

??四
??同样蔚为传奇的是张爱玲的成名。柯灵曾这样套用张爱玲《倾城之恋》的结尾来形容她的出名:“‘香港的沦陷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事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流苏并不觉得她在历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处。’如果不嫌拟于不伦,只要把其中的香港改为上海,流苏改为张爱玲,我看简直是天造地设。”①解释一下柯灵这段话,就是:四十年代的上海是个孤岛,所谓的文坛大腕,这个时候大多去了南方,上海以其特殊的文化氛围托起了张爱玲这颗文坛新星,造就了现代文学的一个例外——五四的反帝反封建显然不会给她这种淡淡的哀怨多少位置;三十年代的阶级斗争更没有这种“男女之间的小事情”的容身之处;抗战时期的同仇敌忾,救亡图存更不需要这种“家常味”的传奇。这就是为什么她的繁荣期仅仅就是四五到四七年短短三个春秋而已。一切,仿佛就是一场历史蓄谋以久的传奇。总之,这就是张爱玲的创造生涯予人的一种苍凉而美丽的感觉。敏感的张爱玲同样感觉到了这一点,她知道身处的是一个清黄不接的动乱的时代,将来的平安,来到的时候已经不是她的了。她只能就近求得到自己的平安。所以,她坦白的呐喊:“出名要早呀”;所以,她惊世骇俗地穿着自己设计的既古雅又华艳、适合台上表演不适合街头行走的服装,夷然嫣然,穿行上海的街头小弄。
??体认张爱玲的意义,有人认为是现代性对于中国的浮现,理由是张爱玲绝望底子的生命眼光和没落贵族的仪容风范和现代西方的末世观存在着天然的相符;有人又以她对红楼梦等古典语言的独特承续与发展,认为这是体认传统的绝好契机。我却认为,说什么传统道什么现代,看呀,这个人,这个特立独行、把世情看破又极端迷恋红尘的人,看呀,她的一切,就在她所营造出的她所独特的传奇里面。说什么殖民文化的没落代表,哪来的那么庞大复杂的帽子;说什么都市文明的颓废象征,哪来的那么不安好心的衔头名声。就是她,就是她,就是这个女子,就是这个一个鲜艳如世上不曾存在过这么一种颜色、古旧如某一个废墟某一个历史角落轻悄走来的女子,就是她,演绎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后的传奇,慷慨地抛给了今天无穷无尽人们、男人女人、黯然的垂眉一笑和在都市中冰冷的穿行姿态。
??是的,我们这个世俗的世界,因为有了这个女子和她的写作,因为有了她的冰冷和那么一点对人世黯然回眸的温暖,今天才不至于让我们迷失在自己的心情和都市的霓虹中。人世已然如此纷扰,人生已然如此迷离,世人啊,你更有何求。红尘外不是迷恋心,除了红尘,还有什么可以派遣余生?世界也并非居心叵测宣传所说的温暖,红尘啊,除了绝望中演绎一曲属于自己的红尘,又还能作何选择?
??世俗,世俗,还是世俗。但是有绝望。所以有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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