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新电影”怪杰法斯宾德的创作空间横跨了电影、电视及舞台剧三个领域,其电影创作力尤其惊人。自1965年起至1982年去世为止,法斯宾德共完成43部作品,其创作力凌驾于同辈人之上,已佳作不断,屡屡在国内外影展获奖。其作品虽然颠覆了电影语言的基本序列,但透过通俗剧的形式,对观众深具魅惑力,也引起评论者的深切关注。而另一方面,法斯宾德也是一个孤独的大男孩:他喜怒无常、无耐性、报复心重、生活混乱,经常无理取闹,造成亲朋好友的痛苦。本书作者对此有一针见血的评论:“惟有存在于艺术家腐坏神经系统中的愤怒与冷酷无情的狂喜,才是艺术创作真正的灵感泉源。艺术家必须成为非人与超人;他必须与我们全人类保持一种陌生而疏离的关系。”
片段:
法斯宾德永不归还之租界
午夜以后。差六分钟,三点。
我蹲踞在红砖步道的边沿,脊椎,紧紧抵着身后这排黑铁围栏,感觉着一根一根的、夜的骨骼。
这是适合写法斯宾德的时刻与场所。因为这是法斯宾德在台北的租界,是我为德国人赖纳·维尔纳·法斯宾德攻打下来的时间和空间的领土。我将代他收取这一邑的欲念的赋税;代地牧这一邑的寂寞的民。
法斯宾德的人,比法斯宾德的电影,更加地珍稀。对于这一点,我自己也一直不是很觉得。后来因为渐渐看多了他拍的电影,才发现自己看他的电影,其实是看他的人,多过看电影本身。不像对其他的导演,我是很没人性、很不耐烦的,一旦发现这个导演变得无聊、显得笨的时候,我就转过脸去,并没有情绪的波动。遇到人邀我一起唱叹“费里尼老了”、“黑泽明变得好封闭”时,我总会很诧异——这有什么关系?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福楼拜说:“显现艺术,隐藏艺术家。”他不是作宣示,而是因为他了解——艺术家是不得木隐藏的。有概念的观赏者,只在乎艺术的好坏,谁去管艺术家的人?
推独对法斯宾德,不一样。
他作为一个混世界的人,显然比作为一个拍电影的导演,还
要高效率,于我来说,更合胃口。我总是会在他的电影里看见他,进而辨视他、认识他。
这种熟悉感是非常直觉的。我为了重考大学,在南阳街一带鬼混的那年,在当时的电影图书馆看见了法斯宾德的《瘟神》、《四季商人》和《恐惧吞噬心灵》。我的电影品位启蒙甚晚,在那个年纪,没有看几部电影,对法斯宾德的风格,却并不曾觉得特异、疏冷,反而是安心,像犊兽闻得同类气味,虽蒙昧却亦足以安顿其心。
后来我能暂离开文学,尽往电影里去晃,一大半,是因为法斯宾德让我对电影的放心。《瘟神》里冰冰冷的生命欲火,《四季商人》那种绝望到可以安逸的本分,《恐惧吞噬心灵》里头因为寂寞而高贵到慑人的龌龊,这都是电影里罕见的品种啊。
而他又这么做作。而他又这么无耻他诚实。
过三点钟了。一个显然服药过头的小鬼,用蜜蜂的文法、歪扭着荡过来。我想他是打定主意要坐我的位子,这个位子,在此刻可能是他眼中的天堂席位。我就站起来让个位,走一走。
“你胆敢穿着衣服走进我的房间?!”演员狄·鲍嘉在《绝望》里,有这么句台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