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时候,他起身离开。我看着他坐起来,下床,从开着的卧室门走到客厅里,站在沙发旁边,把昨夜脱掉的衣裤一件一件穿好,没有去洗漱,直接拐进门厅,拐出我的视线,然后是门被打开又关好的声音,锁咔哒一声之后,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声音寂灭,光线暗淡。我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回味着这样在床上度过的一天。这一天,我们如战场上的仇敌一般不发一言以命相搏,又仿佛生死相许的爱人纠缠依恋热情如火,我们咬牙切齿互相憎恨,又无可救药不舍放手,以至于谁也不敢先开口讲话,不知道一旦开口,将有什么样的句子带着爱还是恨冲出来,更怕那句子刺不中对方反割裂了自己。我开始轻轻抚摸身体,就学着他的动作那样轻轻的羽毛一样的抚摸,边抚摸,边回味,想起纹姑卧房里的那幅落花仕女,边上那行与题款笔迹不同的娟秀小字,“长相守,谁和谁”。我可能是,该再上一次山了。
星期五上班,纸里包不住火,我最初就是丛阳介绍来的,昨天又同时失踪一天,我一进公司,就发现丛阳坐在他办公室里,门关着,老板正坐在他桌子上跟他说着什么,乖乖地坐回自己的位子,打开电脑,收信,耳朵里仔细地听着他们门里的对话。“如果男女员工谈恋爱,就要有一个人离开公司,这个规定你知道。你可真出了个难题给我,她是topsales,你是产品经理,谁走了我能放?你们私下里怎样,我不管,俩人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就不来上班了,公司一百多人看着,你让我怎么办……”丛阳坐在椅子上,一直也没有说话。后来老板发够了脾气,就从他办公室出来了,一关门就朝我这边看,我正撞上他的目光,想躲也来不及,他看了我一眼,朝他办公室一努嘴,我只好乖乖地站起来,拉拉衣服,跟到他办公室。他一进门就坐到了那把大班椅上,示意我关门,我把门关上,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他看着我,一副无奈的表情,终于他还是开口了:“恋爱的感觉不错嘛!”我低头,他又说:“以后要注意一些,也有时有晌啊……别装傻,你看今天丛阳来,脸都啥颜色了!”他这样调侃我们让我很不舒服,我继续低着头不说话,脸色却已经开始阴了下来。他显然发觉了我的对抗,刹住话头,换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说:“制度是大家的,我偏袒了你们……”我截住话头,说:“我辞职。”老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不好,也不知是因为我要辞职不舍得,还是为他准备好的奚落我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截断感到不快,总之,他沉下脸来,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茶,说:“辞职,就没有补偿金了,你去打个辞呈,我来签字,然后去行政那里办手续吧。”说完,摆了摆手示意我出去,就低下头捧着杯子继续喝茶了。
回到座位,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冲动就要辞职,可还是感觉到一种轻松。很快地打了一封短短的辞呈,再把电脑里个人信息备份到自己的U盘,个人文档删除干净,就先去交了辞呈等老板签字,老板抬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签上了他的名字。我拿着签了字的辞呈,送到行政部,在行政部专员小妹的监督下,我一一交清了领用的公司物品,把电脑里客户资料等保密材料的密码列一个单子给了老板,最后把个人物品都收到一个装方便面的纸箱里。打开身后的柜子拿出那个装着芝华士的深蓝色方盒子时,我捧着盒子看了好一会,还是放进纸箱。到下午一点,我拿着辞呈,交接清单,到财务结了本月工资,临出来的时候,我看了一眼丛阳的办公室,透过百叶窗,我看到他坐在屋子里,手里摆弄着一支笔,把笔放到手指上,转来转去。我把纸盒放到地上,走到他办公室门口,推门进去,他也对我的突然闯入没有一点意外的表情,我一把抓起他桌上的车钥匙就开门退了出来,然后,端着纸箱,独自下楼。
把纸箱放到后座,锁好车门,先去买了包饼干和一瓶橙汁填肚子,然后才开车出发,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朝城外开去,路上路过一间超市,又买了些米面油盐等常用的东西,又特意买了一对五粮液、一对陈年花雕,在后备箱放好,就朝五梁山开去。 |